对她而言，老夫人的离世太过猝不及防。</p>
即便跟着厉家为了这场吊唁忙忙碌碌的奔波了一整天，直到此刻，她仿佛还是没能接受老夫人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不真实的幻梦，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p>
“奶奶……”</p>
绯色的唇瓣微微开合，言夏夜低低的呢喃飘散在空气中，尾音尽是难以言喻的哀伤。</p>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厉老夫人时的情景。</p>
那一年她十八岁，平日除了上学以外，业余时间在一家康复机构做兼职。</p>
大概正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某一天社会爱心团体人士来机构做宣传，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互助互救的故事，她一个人想了很久，末了在志愿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p>
之后过了几个月，某天她接到了一个关于骨髓移植的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坦诚的告诉了她捐赠骨髓后的不良反应，对病人的情况三缄其口，只是让她考虑好要不要捐献，决定了再给他们打电话。</p>
突如其来的派上用场，那时还是少女的言夏夜懵了很久，考虑到捐赠骨髓后会影响到工作和学习，不得已回去和言家父母商量。</p>
一路上，她掌心都是细密的汗水，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p>
回到家支支吾吾的交代完前因后果，心中的预感非常不详。</p>
果然，还没等听完她的意思，言家父母脸色大变，亲自确认过这种事情得不到任何经济上的利益之后，想都不想的要她打消念头，还扬言如果她一意孤行，搞坏身体给家里添麻烦的话，就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p>
这个结局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外，而且在她看来，父母舍不得孩子去吃这种苦头也是理所当然。</p>
没办法，她只得打电话回绝此事，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p>
没想到两天过后，一位优雅娴静的贵妇忽然找到了她的工作地点，拿出厉爷爷的照片给她看，断断续续的讲了些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许下大笔报酬，哭泣哀求着她回心转意。</p>
她当时就心软了，碰巧言水柔的病情加重，住院费令家里入不敷出，言家父母整天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于是她私下里答应了厉老夫人的请求，捐献骨髓暂时救回了厉爷爷的生命，这是她一生中最不后悔，做的最好的一件事。</p>
由于她的善举，言水柔的病情在金钱的资助下渐渐有了起色，厉爷爷也在术后月余平安出院，客客气气的把她当成救命恩人，把厉北城介绍给她相识，她自知不配又不想挟恩图报，几次拒绝都没能改变厉爷爷的心意，再加上厉北城态度暧昧的回应……之后，一切恩恩怨怨都由此开始。</p>
在她入狱前，老夫人一直都对她很好，堪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享受到的亲情。</p>
出狱之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并没什么变化，只是后来她一心一意想要离开厉北城，而厉北城又转了性似得不愿放手，导致老夫人颇有微词，最终在她和厉北城之间，选择了偏向厉北城。</p>
这也是她和老夫人第一次产生嫌隙，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她在厉家又终究是个外人，搬出厉家后自然而然的少了往来，想不到时隔数天的见面，竟然成了她和老夫人的死别。</p>
痛苦的垂下头去，言夏夜把脸埋进掌心，寂静的房间传出她深深地叹息。</p>
无论如何，她心底始终是敬重老夫人的。</p>
只是老夫人临死前的表现实在令人惊异，直到现在，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铭心自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一个过去曾经宠爱过她的老人那般憎恶无情。</p>
……</p>
另一边，小云朵迷迷糊糊的被爹地送进了被窝。</p>
他抱着被子睁开眼睛，哑了的嗓音还带着哭腔：“爹地，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奶奶了么？”</p>
厉云棠本来转身要走，听了这话微微驻足，垂眸望着可怜巴巴的小家伙，淡淡道：“嗯。”</p>
“我就知道，言言是哄我的。”</p>
蔫巴巴的闭上眼睛，小云朵肉乎乎的小手伸出被子，朝着厉云棠挥了挥，十分乖巧地道：“爹地去见言言吧，我一个人没事的，她现在肯定很害怕了。”</p>
“好。”厉云棠微微颔首，“燕九很快会到，他今晚会陪着你的。”</p>
……</p>
死寂清冷的大厅内，言夏夜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p>
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房间冷得厉害。</p>
此刻正是深秋时节，为了保存老夫人的尸体，空调自然是不能在这个房间使用的，这幢别墅又空置了许久没用，人气稀薄的更显冰凉，令她时不时抬眸朝着那毫无动静的棺椁望上一眼。</p>
虽然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但实际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人守灵，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p>
更何况她跑前跑后忙了一天，连午餐晚餐都忘到脑后，这会儿又冷又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呼出的气息一片火热，恐怕是发了低烧。</p>
掩住嘴巴默默的对老夫人道了声抱歉，她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到棺椁边，重新点燃了三柱檀香，替换掉即将燃尽的那三柱，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衷心期望老夫人一路走好。</p>
昏昏沉沉地回到座位上坐好，言夏夜有点想到二楼的卧室里找一找有没有留下来的被子，却又怕裹着被子会很容易睡着。</p>
犹犹豫豫地想了一会儿，她放松身体靠在冰凉的椅子上，时不时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一眼安安静静的棺椁和徐徐燃烧的檀香，借着冰冷的空气和睡意作斗争，奈何身上的肌肤异常高热，她估计了一下檀香燃烧的剩余时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p>
或许是睡觉的地点不太对，她刚刚合眼没多久，梦中便再次出现了老夫人狰狞恐怖的表情，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步一步的朝她逼近。</p>
“不要……为什么……”</p>
她烧的意识不清，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潜意识里又认为她不会在守夜时大不敬的睡着，于是这噩梦就显得分外真实。</p>
眼看着老夫人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言夏夜白皙的额头冒出一层层的冷汗，在梦里拼命寻找着厉云棠的所在，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熟悉颀长的身影。</p>
难道……她真的会死在这里？</p>
恐惧和惊疑同时袭上心头，她在梦里躲躲闪闪的和一心想要杀死她的老夫人拖延时间，绝望的喊着救命，胡乱挥舞着双手，期望有人能过来救她。</p>
“言夏夜！”</p>
也许是惊吓之后产生的幻觉，她挥出的手似乎碰触到了另一具温热的肉体，紧接着有人一把抓住了她，掌心带着不同于老夫人的温暖和炙热。</p>
下一秒，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亏你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着，起来去二楼的卧室睡。”</p>
细白的手指被人恶狠狠的攥在掌心，痛意鲜明的涌入脑海，这感觉比虚无缥缈的噩梦要来的真实得多。</p>
挣扎着张开眼睛，她的视线茫然的落在厉北城黑如锅底的俊脸上，盯着他微微泛红的一侧脸颊看了一会，半晌沙哑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p>
“要不是我过来看看，你就算病死在这都没人知道。”</p>
厉北城还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眉眼间有着怒意和心疼，语气不善地道：“我好心好意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你倒好，口口声声叫着救命，我一过来就先给了我一巴掌。”</p>
察觉到指尖残留着的麻木，再联系到厉北城脸颊处的薄红，言夏夜反应迟钝的垂下眼眸，低低道了声抱歉。</p>
不管怎么说，厉北城会回来都在她的预料之外。</p>
而且他的的确确把她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称得上他对她做过的所有好事中最不错的一件了。</p>
没想到言夏夜会如此坦诚的道谢，厉北城气势汹汹的表情僵在脸上，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的望着言夏夜带着红晕的小脸。</p>
他和她保持了几年的夫妻关系，虽然没用同床共枕过，这张脸也应该是他看惯并且看厌了的。</p>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宛如鬼迷心窍了一般，越发对言夏夜欲罢不能，近乎着迷的想要看尽她所能呈现出的所有表情，想要她的情绪为了他而起伏，想要她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p>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p>
受不了厉北城长时间的凝视，言夏夜低低咳嗽了几声，唤回厉北城的注意。</p>
他皱眉看了眼她脸上病态的红晕，想都不想的将她打横抱起，没好气的数落着：“你还真是蠢到家了，我知道你和奶奶关系不错，可也不值得为了一个死人……好好好，你别推我，我不说行了吧。”</p>
男人沉重的脚步伴随着言夏夜急促的呼吸回响在空旷的室内，言夏夜很不情愿的依偎在厉北城怀里，咳嗽着阻止他：“我不去，你回去休息吧，我要留在这给老夫人守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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