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幕后人
郭闵安原本是想着,要是当初是许大壮主动去劝的王全,这于理不合的,而且看许大壮目下这个情形,也不像是敢敢开口劝王全把价格往下放一放的人。
归根结底,那枚玉佩也不是许大壮的,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替王全办事儿而已。
有些人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便是会揣着这份儿谨慎过一辈子的,是以有好些话根本就不会轻易的开口。
不然当日他要是劝了,再叫王全以为,是他想从中间多捞些好处,反而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而许大壮的回答,也果然不出郭闵安的所料。
那头许大壮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他:“是王全找上的小人,说这也有些日子过去了,而且小人每回带了东西到当铺去谈,最后没谈拢,都是跟他说了的,所以他估计也是有些急了,东西弄出来这么多天了,一直没能脱手,银子没换回来,他大概也是想着,便宜点儿也算了,几百两银子,反正他能从魏家偷东西出来,回头多偷两件儿,把这个补上去,总好过把东西砸手里……”
他越说底气越不足,毕竟魏业还在旁边儿站着。
郭闵安侧目去看,魏业的脸色果然不好看。
要魏业想来,他这么些年来,在外头什么风浪没见过,偏偏如今叫自己家里的奴才耍的团团转,这还不算,王全又不是什么得脸的奴才,这才最叫他生气。
偏偏如今在公堂之上,这些事儿,还要反复不停地被许大壮倒腾来,倒腾去,这些话,他真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听,就活打他脸一样,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是以当许大壮再次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时,他脸色便立时沉了下去。
郭闵安无声的叹息:“白安,你带一班衙役,到旺兴赌坊,去打听打听,看看王全这阵子有没有去过赌坊,问清楚了,把赌坊的掌柜带回府衙来问话。”
被叫到的人,上前了半步,魏业侧目去看,这男人之前两个月的时候,他也没少见,到后来他和郭闵安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能够自由出入,郭闵安派人暗中盯着他,他也在偶然之间见到过这个男人两三次。
看样子,郭闵安的心腹之中,这个白安,也要算一个了。
魏业把目光收回来,想起郭闵安对旺兴赌坊的态度,眸色略沉了沉,只是不着痕迹的,没叫任何人轻易察觉罢了。
那头白安得了话便拱手做礼退了出去,他刚一退出府衙大堂,魏业立时又上前小半步,一拱手,作势便想要退下去的样子。
可是郭闵安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欸了一声:“事关你们魏家,这两个月你们家又为此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城中百姓也是议论纷纷的,现而今事情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于情于理,你也该在堂上旁听才对。”
魏业猛地抬头望上去,郭闵安真是洞察人心的一把好手,他一时竟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喉咙处滚了两滚:“毕竟不大合适,事情真查清楚了,知府大人派人知会我们一声也就是了……”
然而郭闵安仍旧打断他的话:“你在场听着,也省的本官再麻烦一趟,再说了,你这听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唇角往上扬了扬,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魏业眼下的状态,像是隐隐的不安,可是魏业又在不安什么?而且他方才站在这府衙大堂上,丝毫没有萌生退意。
事情虽然是魏家的事,可他这个知府没有发话,照理说来,魏业送了添香到官府,就该拜礼退下去,之后的事情怎么处置,那是衙门里来决定的,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派了人到魏府去告诉他一声,也就是了。
可是魏业没有走,反而心安理得的待在堂上,听着他盘问添香,盘问刘子旺,甚至于,白安带着人把许大壮从许家庄带回来,他都没有离去。
但是现在呢?
郭闵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魏业:“都听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会儿急着要走,是府上有什么事儿吗?还是后头的,不感兴趣了,不想听了?不应当吧——”
他把尾音拖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魏业:“事情的起源,便在旺兴赌坊,王全能不能找着,也要着落在旺兴赌坊的身上,怎么本官派了白安去寻赌坊的人,你反倒要走了呢?”
魏业面色一僵,只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模样:“也没什么打紧的,觉得听了这么多,越发心痛,家里的事情……”他说着又摇头叹息,“说来这真算是家丑,我在这大堂之上,也实在是站不住脚了。”
郭闵安把眼一眯,又噙着笑与他说了几句,倒再没理会一旁跪着的刘子旺和许大壮等人,到后来,他又打发了人去牢里,叫把齐娘等人放归家去,却再也没有同魏业说一句话。
魏业这会儿真不愿意在堂上待着,可是郭闵安的态度又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打算放他离去。
只怕今日这府衙大堂,是来的容易去的难,至于旺兴赌坊……
魏业抿紧了唇角,藏在广大袖口下的手,也死死地攥成了拳。
而至于白安那里,其实带着人回来也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
到旺兴赌坊去拿人,跟他们到许家庄去拿许大壮的时候不一样——许大壮说白了更像是个刁民,他撒泼惯了,虽然也懂得何为收敛,但彼时见了衙门里的人,他立马知道出了事,自己没得跑,索性撒泼打滚,先应付了府衙的官差再说。
可是旺兴赌坊的掌柜,在这齐州城还要经营下去,再说赌坊这样的地方,衙门里本来就容易紧盯着不放,知府大人刚到任的时候,又的的确确动过要禁赌坊的心思,他又不是不知道,所以遇上官府的人,多少带着三分客气。
是以白安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也不过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而已。
魏业见着白安带人进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这两步落在郭闵安的眼里,便更叫他心中起疑。
那头白安拱手抱拳,上前礼了一回:“大人,这便是旺兴赌坊的掌柜夏贵年。”
夏贵年面上倒是坦然淡定,往前跪下去,叩首拜过。
郭闵安低头细细打量,瞧着夏贵年也不过四十出头,而且……而且这个人周身气度,并不像个赌坊的幕后人。
赌坊这样的地方,他早就说过,鱼龙混杂,各样三六九等的人都有,每日不知遇上多少麻烦,能撑起这么大一个赌坊,背后没点儿手段,没点儿势力,怕是早就在齐州城混不下去了。
但这个夏贵年生来一副奴才样儿,哪里有半分主子的威仪?
是以郭闵安冷了音调:“你就是旺兴赌坊的掌柜?”
夏贵年没抬头,只是平声应了个是。
郭闵安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问起王全来:“许大壮的供词说,王全是你赌坊中的常客,可有此事吗?”
他说有,略一抬眼,扫上去,又匆匆收回目光跪好了:“大概是从两年多前,王全便时常到我们赌坊去玩儿,有时候手气好,有时候手气差些,两年多了,有赢有输的,他常来。”
郭闵安这时才把目光转投向白安:“你那儿怎么说?”
白安却摇了摇头:“据王全的爹娘所说,他那天的确是回过家,但是很快就离开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且我问过,王家并没有发生什么很要紧的事儿要王全回去处理。”
郭闵安心下一沉,这么说来,果然是借故跑了?
可是王全为什么要跑呢?
那枚玉佩的来历,按理说,他本不应该知道的,即便是魏家被衙门给盯上,可是他交代过,处处留意小心,绝不会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王全又不是主子跟前近身服侍的,从何处得知那玉佩是元乐郡主之物?只怕连添香都是一知半解,他就更无从知晓了。
既然如此,他难道就只是为了两千两银子跑了不成?
郭闵安面色沉下去,叫了声夏贵年:“王全这几天,也没去过赌坊?”
夏贵年摇头说没有:“本来前阵子魏家出了事儿,王全出不来,草民还想着,这回不知要少赚多少银子。大人您不知道,王全在我们赌坊,一向都是出手大方的,他人又大气的很,输了银子从来不闹不折腾,赢了银子也不四处炫耀,反正草民正经挺待见这样的客人的。但是魏家出事儿之后,他就来不了了,一拖两个月,草民的确惋惜过。前两天吧……”
他眼珠子滚了两滚,仔细的想了想:“对,就是前两天了,草民刚从外头回城,听底下的人说,魏家没事儿了,那会儿草民想着,王全是个好赌成性的,憋了两个月,只怕早就憋坏了,如今没事了,他该头一个跑到赌坊去,好好的赌一把。但是一连三两日过去,他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草民还觉得奇怪呢,直到今天,府衙的官差到赌坊去问起王全的事情,草民才隐隐感觉到,王全或许是出事了。”
“那你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些。”郭闵安嗤笑出声来,“照你所说,这王全,还是你们赌坊的财神了?”
夏贵年尴尬的笑了两声:“财神算不上,但大主顾算得上的。这城里头的赌坊多,人家有些玩儿腻了,又或是在我们这儿老是输银子的,隔三差五就跑去别家赌,一去不回的也常有,所以王全就很不一样。他在我们这儿赌了两年多,早就是熟客,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一时手上短了银子,在赌坊欠个百八十两的,草民压根儿就不催他,也不逼他。”
郭闵安嚯的一声,倒吸口气。
这便很了不得了。
赌坊这行当,跟别的营生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压根儿就是只认银子不认人,可是眼下夏贵年却说,哪怕是王全欠了银子,他们都不会催着王全早点儿还清赌债。
难不成,这个手脚不干净,偷盗主家之物在外变卖的王全,竟还是个言而有信,信誉极好的人了?
郭闵安看向魏业,见他死死地抿着唇角,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看来,你对夏贵年所说,也很是不屑了?”
夏贵年这才抬眼去看,他是认得魏业的,这城中行走,多少都打过照面儿,这会儿颔首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但魏业显然没有那么客气,斜睨了他一回:“自然是不屑的。王全这样的奴才,若是早被我拿住,就该乱棍打死,到了夏掌柜的口中,他倒成了个好的,百八十两的银子,夏掌柜都不会催着他早点儿还上,这交情,怕是非同寻常。”
夏贵年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魏老爷,你……”
他后话没说完,魏业一眼横过去,他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竟立时住了嘴收了声。
郭闵安看在眼中,咦了声:“怎么?夏掌柜看起来,有点儿怕魏老爷?”
夏贵年忙说了声没有:“只是觉得魏老爷这样咄咄逼人,原本心中不快,但转念想一想,王全毕竟是魏家的奴才,许是出了什么事儿,惹了魏老爷不快,是以眼下提起,魏老爷才会有这样的言辞,原也不是冲着草民来的。”
“你真不知道王全干了什么?”郭闵安点了点面前的桌案,“你跟王全认识了两年多,他一个奴才家,出手阔绰,在你的赌坊扔了不知多少银子,你就从没有怀疑过,他那些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夏贵年,这府衙公堂之上,本官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本官瞧着,你不是觉得魏业并非冲你而去,而是早就知道王全偷盗主家之物,偏偏换来的银子,大半都进了你赌坊的账上去,所以你见着魏业,难免生出七分心虚,他就是把话说得再难听,你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是自知理亏,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