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公孙放并没有依言早起，他醒来时，天已大亮，尉迟宝环与程处弼先他一步起来了，他走出房门时，两小子正在当中的小院里对桌而坐，见了他，发出一阵阵嘻笑之声。</p>
“放，是不是做美梦了？”</p>
公孙放再看尉迟宝环那一张丑脸，因其表情丰富，倒不觉得丑了，好像那本该就是他的样子。</p>
所以，人之样貌实属皮囊，以皮囊观人，实在太过肤浅，亦所以，他该忘记他现在的样貌，打造他所渴盼的男儿风。</p>
“切……”</p>
公孙放翻了一个白眼，关切的问道：“可洗漱了？”</p>
“某的脸干净得很，哪用得着天天洗？”</p>
尉迟宝环大刺刺的回了他，程处弼跟着附和，好像这样便是男儿该有的样子。</p>
“切……”</p>
公孙放也不管他们，自己去拿了木盆，再去厨房水缸里打了水。</p>
他忆起，昨晚他们仨都是没有洗漱便去睡了，还有前天晚上……因为对这全然的陌生感，束手束脚的……却能一夜夜的好睡。</p>
水缸里的水满满的，是陈余一担一担的挑来装满的，所以说，他还是在享受着他人的侍奉。</p>
我还年少。</p>
他把这归咎于这一点，感觉上更能理所当然的领受，不觉又想到小丫头阿草铺床时面上的欢快神情……</p>
“阿草本来就是要配给你的丫头。”</p>
公孙夫人这般说时，他没有多想，可这会儿，却体会出其中隐含的意思来。</p>
公孙放用木瓢舀水，一瓢一瓢的将水缸里的水舀到小木盆里。</p>
从来都是用自来水的他，对于这种原生态的体验亦衍生出别样的情绪来。</p>
有点儿意思。</p>
刚洗漱完，肚子闹腾起来，不用说，是告诉他得去茅房了。</p>
而这一点，是现下他最不能忍受的，不仅仅是其间散发的气味，还有苍蝇蚊子的滋扰，更难忍受的一点是，这时代是不可能供应柔软的纸质擦拭的，所用的厕筹要么是削好的竹棍子，要么是削好的木棍子。</p>
当然，特有钱的人家，又特别珍爱自己的，可以用丝帛之类的，但他们公孙家，这样的现象是不可能发生的。</p>
如厕之所被称为更衣室，坐便器称之为“马子”，这一方面知识的普及还是裴行俭颇具耐心的点化的。</p>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裴行俭完全是把他当新生儿来教化，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逆天，裴行俭却认为这是他患离魂症后落下的。</p>
如厕结束，公孙放总有不干不净之感，而且，坐在马子上大解时，亦联想到，如今住在这的尉迟宝环与程处弼势必得与他共用一个马子。</p>
这等事哪能行！</p>
可他也知道，他不能矫情的言明。</p>
要不，今天就不下地了，把他俩动员起来，改善改善小院的环境？</p>
不行，言出必行，方为男儿，他不能让公孙亮失望。</p>
事实上，开明坊里的一百亩田地是朝廷分派给公孙亮的职分田，到明年入夏，他年满十八岁后，还能分派到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p>
说是田，其实是相应亩数的荒地。</p>
开明坊里不缺荒地，还有山头上，有一片很大的竹林，亦难怪公孙放所住小院的犄角旮旯里遍植竹子。</p>
一般而言，永业田用来种植麦、粟、水稻等主粮，而口分田，多用来栽种桑麻等。</p>
而分派给公孙韫的田地，还远在渭水之北，虽紧临渭水，此去也有四十余里。</p>
所以说，昨天，公孙韫早早的便与公孙宅邸的大管家去了那边。</p>
“大兄早！”</p>
公孙放打头领着尉迟宝环与程处弼到田边时，太阳已经高挂，预估近九时了，所以，他面上呈现出一丝不自然来。</p>
“二弟，早！”</p>
公孙亮却是颇感欣慰，在他而言，只要公孙放有这个态度便可，至于下地，他还真不期待他付诸于行动。</p>
“这日子……太好睡了！”</p>
“是呵，我们也是睡到日上三竿了，要是在家，早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提起来了。”</p>
尉迟宝环很是感慨。</p>
家中大人虽然期望他从文，但只要他在家，早起打熬筋骨的一项是不能省掉的，能文能武，即便去军营，也比纯粹的武夫更能有作为。</p>
“二弟，真用不着你们相帮，某这不缺人。”</p>
公孙亮指了指散落在田间的人头。</p>
公孙放默数一下，大大小小的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人，十来人应对一百亩地的种植，是一个什么概念？</p>
他想象不出来，却也觉得劳动量有些大了。</p>
“我等……就当是学习，或者说体验生活。”</p>
公孙放是真不知道他下地干活的热情能坚持多久，或者，一柱香的时间后……</p>
“大兄，为什么不用牛与犁帮着翻地？”</p>
“这之前，已经深耕过了，现在只需将田地耘过了，再播种。”</p>
“是不是还得施肥？是哦，大兄准备种什么？”</p>
公孙亮指了指其间一位年长的，“在我们家，陈叔算是懂得种植的……陈叔也便是陈余的父亲……”</p>
公孙亮下意识多补充了一句，被点名的陈叔心中虽有不解，但也没作它想，望着公孙放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于农事。</p>
也的确，在这之前，公孙放从没出现在田间地头。</p>
“按照陈叔的意思，当然也是阿爹的意思，准备种植八十亩的谷子，二十亩的麦子，至于桑麻，阿爹会在农庄那边多种植一些。”</p>
“为什么不多种植麦子？”</p>
“从就食的口感而言，麦食终究没有谷子好。”</p>
“麦食的口感不好？”</p>
公孙放满心疑惑的喃喃。</p>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得行动起来。</p>
尉迟宝环与程处弼之前内心虽有抵触情绪，但正如公孙放所言，就当是体验生活，于是，也欢快的加入其中。</p>
开始时，他们手中的农具挥动的飞快，从而也觉得，不就是锄地么，小问题，可时间渐长，便觉得累了，腰肢扭捏。</p>
“二弟，早膳后，你等便别想着下地了，应把精力与时间用在温习功课上。”</p>
公孙亮一脸诚挚地言明。</p>
公孙放扭动了一下腰肢，正想着该顺势应下，还是说他能再坚持坚持时，公孙八娘来唤他们回去用早膳了，公孙放特别看了公孙八娘一眼。</p>
小姑娘着一身不甚合体的粗布旧衣，眉眼如丝，一张脸秀气得仿佛还没他现在的巴掌大，可那眉色飞舞的神情令他不觉对这个庶妹心生怜爱之意。</p>
“都去用早膳，用了早膳再继续。”</p>
陈叔如同管事般嚷嚷了一声，一应干活的下人这才停了手中的活计，陆续跟在公孙亮等身后往宅邸里赶。</p>
“二弟，饿了吧？”</p>
公孙亮对公孙放额外关切。</p>
正一眼兴味的看着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公孙八娘的公孙放，听到他关切一问，回报以一笑道：“确实有些饿了。”</p>
事实上，不是有些饿，而是很饿。</p>
一日三餐哦！</p>
曾经是那般普通的事，现下却求而不得。</p>
我能坦然的这般要求吗？</p>
“当然不能。”</p>
裴行俭早就这般斩钉截铁的告知过他了。</p>
“这是规定，而且是朝庭的规定……各家各户的大家长管理得最严的是什么？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粮食。”</p>
所以，公孙放在自己的小院里搜查了一遍，没有一丁点粮食的痕迹。</p>
这时，他不觉有些后悔拒绝公孙夫人大度地表示在他这边开小灶一事了，临到开吃之时，便更觉后悔了。</p>
恍惚，这是他在这个家就食的第一顿饭，与昨天一天由豪气的尉迟宝环相请的，饭食的品质相当，但味道却差了些意识。</p>
曾经的他，可是被父母兄长戏称为大厨的。</p>
要不显摆显摆？</p>
公孙放想想，亦觉得不行，那样，便太逆天了。</p>
“放儿，你怎能想着下地呢？难道你们县学的博士未曾交待，即便放大假了，也应抓紧时间学习……”</p>
公孙夫人说到这，稍作停顿，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放了碗，再继续道：“为娘虽无学识，却也知道，从来的高学问者，都是废寝忘食、滋滋以求而得来的……”</p>
“儿子觉得，阿娘的一席话，足以显示，阿娘称自己无学识，太过谦虚也，阿娘实乃有大学问者，相比当世之大儒，有过之而无不及。”</p>
“呵呵呵……”</p>
公孙夫人欢颜一笑：“这孩子……为娘在跟你正经说呢！亮儿，你也是该歇歇了，农忙才开始，且让陈叔领着一应下人去干……嗯，还有你们的两位姨娘，一天到晚好像很能耐的样子，这等时候，正好让他们去显摆显摆……”</p>
公孙夫人哔哔的说了一大通，但见尉迟宝环与程处弼放碗时，又关切的问了一声：“可吃饱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遂展颜一笑，再说了一番好话哄他们回青竹院一心一意增长学问。</p>
“二弟，的确，做学问者，想要有所成，须得一心一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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