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公孙公子家大人曾是太上皇亲卫，在激烈的战阵中，眼见着太上皇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惶急之下，空出一条左胳膊来挡住了劈来的刀锋，那条胳膊也便一刀而断……”</p>
长孙无忌陈说起这段往事，随即也想到自己在战场上所遇到的各种凶险，好在，一条命算是挣了出来，也才享有了现在的富贵与权势。</p>
乱世中，又有谁知道事态的走向是什么样子？又有谁知道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p>
搏命而已！</p>
李勣沉吟了片刻，也不再骄矜了，将公孙放叫至跟前，对他后脑勺的那处隆起验看了一番，道：“想来是无性命之忧的，然离魂症的病况说不准，或许过一天就好了，亦或许总也不见好，眼下，某也只能给开一活血化瘀的方子……”</p>
“老道，果真就没法子？”</p>
程咬金颇显急切的相问。</p>
孩子们所犯下的事，最终也要折算到老子头上。</p>
子不教，父之过也。</p>
李勣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传了纸笔来，开了一张方子，交给公孙亮时言道：“年幼时都是这样，下手没一个轻重，好在你舍弟除却记忆丢失外，尚算健康，头上的伤不肖几日就会好，或许那会儿离魂症的症状也见好了。”</p>
“敬谢国公爷为舍弟诊治……但愿如此。”</p>
公孙亮对他拱手一礼后，再朝其他几位抱了抱拳，然后拉上公孙放，说是他们兄弟就不多叨扰了，还望宿国公为我们向翼国公及其家人说道一声，我们兄弟期望翼国公早日恢复健康。</p>
“别急啊，用了晚膳再走也不迟。”</p>
程咬金很是热情的挽留，宛如主人般。</p>
“敬谢宿国公，时辰不早了，再过不久就该夜禁了……”</p>
“夜禁怕什么，到时某送你们兄弟。”</p>
“那怎么好意思……所以只能先行离开了，诸位大人且稍作歇息。”</p>
“那个……”</p>
程咬金追着公孙放兄弟俩的背影走了几步，待追出门时，被长孙无忌凝声喊住：“宿国公，虽说某等不在理，也无须如此，终究不过是小儿间的矛盾罢了。”</p>
“呵呵呵……的确，谁不是在被打与打斗中长大的？”</p>
张公瑾呵呵笑着附和。</p>
程咬金回转身，没有把自己下意识追出去的理由说出来。</p>
此子不凡。</p>
但不凡在哪里，现在他当然说不上来。</p>
公孙放懵懂中被公孙亮拉扯着出了翼国公府，再出了坊门，至宽阔的朱雀大街，抬头看天，日头快要落下了，红霞漫天。</p>
“二弟，来，上马。”</p>
公孙放恍了一下神后，才伸出一只手来，被公孙亮一拉扯，跃上了马背，他被公孙亮护在前面，沿朱雀大街一直往南。</p>
暮鼓声响起时，公孙亮告知他：“我们快到我们住的坊间了。”</p>
公孙亮虽如此说，却催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p>
暮鼓声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催促着还在坊间外游荡的人加快了回坊的脚步。</p>
公孙放又在恍神。</p>
本尊的家会是什么样子？见了其父其母，我又该如何应对？</p>
“二弟，这就是我们所住的坊间——开明坊，仅开了东西两门，我们家在坊间的东北角，父亲说，会选在那，是因为安静……”</p>
“……好，开明坊，想来，父亲应是一个开明的人。”</p>
公孙放轻松地笑谈。</p>
公孙亮叹息一声：“父亲还算开明，但……脾性有些暴躁。”</p>
“哦……父亲的左胳膊是整只都没有了吗？”</p>
“差不多，只余一小截，一点辅助力都使不上。”</p>
“那他的右手也是能挥刀的吧？”</p>
“能是能，但终究差了些意思……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想，那时的他很是想念家人……”</p>
兄弟俩说话间，已经进入了开明坊，守门的坊卒很是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p>
住在开明坊的，多是散户，也便是平头老百姓，如公孙家这样的勋贵，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p>
进入坊间后，应公孙放的要求，兄弟俩下了马，准备步行回去。</p>
他们刚从马背上下来，坊正一脸笑的迎上来了，“世子爷与舍弟都回来了哟，先前，某听县子说起，你与你二弟放大假后，应归家了，正翘首以盼着。”</p>
“是，坊正您忙着，某与兄弟这就归家。”</p>
“好，好，好！”</p>
离公孙宅邸越来越近，公孙放略显紧张，还有不安，公孙亮感受到他的情绪，安抚道：“二弟放心，一切有为兄……还有，二弟犯离魂症之事，是否与父母说明？或许，转天，二弟就好了……”</p>
“大兄，还是明说了吧，那样，我才能放得开手脚来……再者，欺瞒长辈终究不好。”</p>
“也对，只是，阿娘该伤心了，阿爹或许会暴怒……”</p>
“……”</p>
公孙放犹豫着道：“大兄，长孙大人所说的向太上皇告状之事，我觉得是不能如此的，那样，倒显得我们一家小肚鸡了，与孩童无异。”</p>
“当然不会。”</p>
公孙亮给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那会儿，为兄也是情急之下放言……你可以试想一下一下，父亲在受伤致残后，跟着就退下了，为何？而且，战乱之时，有多少将士受伤致残的，却凭着一腔热血，叫喊着他们还能为大唐而战……难道是我们的父亲缺少了热血？当然不是，是因为待父亲的伤养好时，当今太上皇已经坐稳长安，只待时日平定天下，父亲也相信，以大唐之威，肯定能平定天下……”</p>
“如此，他便激流勇退了，也未因救驾之功接受当今太上皇的恩赐，可谓是最明智之举。”</p>
“然也。但，父亲的内心是纠结的，试想一下，又有谁大半辈子甘于平庸？到现在，我们的父亲还只有三十余岁，头上，却依稀添了白发。”</p>
“所以说，父亲还不够洒脱。”</p>
“是吗？为父不够洒脱，你这小子却是够洒脱的，是不是你大兄不去揪着你回来，你就不回了……一个个的，都不省心。”</p>
公孙韫面沉如水，缓步向他们走近，一边还瞪了兄弟俩一眼，似乎因这会儿才看见他们兄弟俩归家，很是不痛快。</p>
“阿爹，二弟他……一直很守规矩，这次……是出了一点小状况。”</p>
公孙韫听了，上下打量了公孙放一番，见他没什么异样，这才叹息一声道：“快归家吧，十一郎怕是不好了……”</p>
“十一弟他怎么了？”</p>
想到小弟那张可爱的粉粉嫩嫩的脸，公孙亮的关切之心在面上立刻呈现，既不管公孙放怎么着，也置坐骑于不顾，丢了马缰绳飞快的跑着进了写着公孙宅邸的大门里。</p>
公孙放愣了愣，看了一眼公孙韫，面上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p>
“你还笑得出来……”</p>
公孙韫突然暴怒，对着公孙放那张充满稚气的脸，抬手就是一耳光。</p>
“啪！”</p>
“为父为什么在家里坐不住？当真是牵挂于你们兄弟么？你们都这般大了，可十一郎他……”</p>
公孙韫哀身说着，眼中泛出水光。</p>
公孙放再度愣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还充斥着陌生感的眼神如刀的黑瘦男子……对，他的左手臂没了，袍袖空空荡荡的，但他右手甩出的一耳光，虽说没使出全力，但也打得他一时找不着北，眼冒星光。</p>
而公孙韫，就是光影中的人，如梦幻，很不现实。</p>
然后，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便倒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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