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早在三月份便得了这批被俘的老军。
去年的河套之战,京营三大营被鞑靼俘虏之后,基本上都被安排在河套以北三个万户,此番大军自北庭东进,沿途横扫数个部落,这些俘虏们自然归入他的麾下。
此外,三个万户往年南下打草谷掳掠的汉人也奋勇投军,卫央挑选之后,以精锐充斥,河套之地遂又多三军。
南下给杨一清送信的,便是原本京营自河北挑选的精锐老卒的千总。
很显然,他既不会听朝廷的,也不会听杨一清的了。
杨一清忍了半晌,忍住胸中那一口无能之气,声音有一点尖锐,问:“为什么?”
守备冷冷道:“为了什么,杨总制岂不明白之至?”
“我问你……”杨一清噌的一口怒火喷出来,得幕僚暗示,好不容易按下去,看到此人桀骜不驯,当即又火往上冒,道,“北庭侯,算是个少年英才……”
“那是,比起杨大人,我们这些丘八算得了什么,得你一句少年英才,足以羞煞我等。”守备懒洋洋拱手,“杨总制,你守得住守不住?守得住,黄河以南、黄河以东便给你,你若是守不住,给句痛快话,我家将军说过了,你么这些读书人,嘴里定要要说什么‘苦一苦百姓’的屁话了,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守得住,你便说守得住,守不住,你只管说守不住,东拉西扯那么多,你想把谁骗进你的埋伏圈放冷箭?”
杨一清忍无可忍,险些提起令箭叫人将此人推出去斩首。
古往今来,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丘八这么讥讽排斥读书人了?
可是想了又想,他没敢。
十万铁骑滚滚而下,他没那个本事挡阻。
“本官守不住,”杨一清刷了个心眼,但却不说退却的话,而是打起个感情牌,“你也是京师口音,岂不想念家人?”
“是啊,我等都是京师口音,却不知是谁把我们卖了给鞑靼人?”守备一笑道,“好了,有你这句话,我便好复命了。至于我等家小,杨大人威风八面,那你抓一个试试。我家将军说了,杨一清要是有这个胆子,他还真不介意清君侧。”
杨一清脑子里哄的一声。
卫央这句话,他是听明白了。
这哪里是威胁啊,这分明就是在明摆着告诉他们,你们尽管有你们的张良计,老子也不要过墙梯,你们若是道貌岸然地搞风雨,老子掀了你们的桌子,罪名还得你们背。
“这句话,与‘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可谓异曲同工妙,”杨一清心中杀机万千,“西陲诸人,断不可留。”
只是猛想起来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一时踟蹰不决了。
他敢笃定,刺杀那三个无论成与不成,西军都会倾巢而出,到时候朝廷必定要有个背黑锅的,皇帝甩锅很有一手儿,让他背黑锅恐怕是不成的,也是不合理的。
那他这个三边总制,尤其是大部分对西军的作战军令都是从他手里下达的三边总制,那可就是个最合适的背黑锅的人选,这一点天子恐怕早就算计清楚了。
“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不要……”杨一清扪心自问害怕了。
军队,为有比西陲更强大的军队才能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
“好,你回去告知卫央,这河套,本官守不住,不是朝廷守不住,究竟要如何,且听圣天子决断。”杨一清吩咐道,“至于你等的家小,圣天子岂会计较,你等如今也算是为国出力,自会……”
“知道就好。”守备诡笑道,“杨总制有这句话,我倒也有一句话要奉送给你,赵王奉送火炮予敌……”
“住口!”
“荒谬!”
“大不敬!”
“你闭嘴!”
帐下诸将一起喝斥。
守备好笑道:“我且不怕,你们慌什么?”他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赵王奉送火炮给鞑子,我家将军早已掌握了证据,只不过那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此事我们西军绝不掺和。只不过,杨总制通过晋商,与那些鞑子勾勾搭搭的事情,他可说过,定要与你算个明白,咱们弟兄们死伤惨重,总有一部人马折损殆尽之罪,要算在你杨一清的头上。”
这厮竟明晃晃指着在场的诸人,哈哈一笑道:“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逃得了。”
说罢,他也不要杨一清的复函,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众人呆若木鸡,只瞧着他的表示军衔的缨穗摇摆着,仿佛那就是卫央麾下十万铁骑的影子。
帐中诸将乱作一团,杨一清呆呆地坐在中军大帐,他半晌都没下定决心要怎么做。
卫央这番话明确告诉他,他要对三边总制这个位置动手了。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逃不掉和晋商联络的命运,他们要筹措军粮,必须通过这些晋商。可这些晋商又与鞑靼人交往过密,只要抓着这一点,只要把此件事透露出去,不说普天下的庶民百姓,就那些文人也得喷死他们。
“这是明摆着催促我们尽快对西陲下手啊,”杨一清心中生出深深的忧虑,他清楚后果,“但若不尽快刺杀,等卫央快速成长起来,他在前面只管打地盘,后头中间有高岚接应,再后面还有赵红翎压阵,他们三个人联起手来,可谓是天下无敌。到他们越发老辣高明,武功一世之雄的时候又有谁能制得住他们?”
凭麾下这些酒囊饭袋?
“点将,从今往后,让他们西军在北面抵挡鞑靼去,我们在河套休养生息。”杨一清下定决心,快速吩咐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只盯着西陲,鞑靼人不足为虑了。”
话音方落便听外头传来喘息不定的声音,斥候通报道:“鞑靼人进攻大同府,有大举南下之势!”
杨一清手里一抖,那封书信被他撕成了碎片。
姓卫的,你他娘的真毒啊!
卫央并没有想过要让鞑靼人去攻打大同府威胁京师的安全。
可他问达延汗要一个说法,鞑靼部落的奸细不敢逃回草原,于是带着钱财跑到了京师,卫央的借口是,他们依旧在做刺探西军军情的勾当,因此他问达延汗要那帮人的脑袋。
“人一个不少全给我弄过来,少一个人,我打你鞑靼一个部落,至于怎么弄回来,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卫央给达延汗的书信里说的很明白。
达延汗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问朝廷要那伙人,可那伙人手里既有钱,藏在哪里不是藏,朝廷怎能找得到?
何况,朝廷的一些细作不也在鞑靼人的帐篷里,吃着烤羊喝着酒给达延汗当部下了吗?
此事闹来闹去,加之鞑靼人如今失去了河套附近的土地,他们也需要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休养生息,大同府自然成了达延汗垂涎的一个目标了。
只是,此事与卫央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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