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高的落地龙凤烛于房中静燃, 烛焰升腾收缩,忽而闪烁了下,随着愈盛的喧嚣声, 屋内走入一个踉跄身影。
喜房中并无侍婢,无比清静, 除一应装饰外, 就只剩下屏风后朦胧卧躺的人影。
簇拥他而入的人群立刻停住, 目瞪口呆,新娘竟然自己一人睡了。
他们小心扫了眼太子脸色,上面似乎没什么不满, 很平静地让他们离开。
众人忙不迭告退。
内侍离开后, 那似醉非醉的身影立刻站直了, 浑身酒气,可目光很是清明。
取出袖内吸满酒水的布,荀宴绕过并蒂莲蜀绣屏,解开外袍,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酣睡的新娘,妆容卸尽,露出干净漂亮的的小脸,香腮微带红晕。
这情景不知怎的,竟好似在预料之中。
他不由笑了下,坐到榻边, 静静凝视了片刻,帮她拂去沾在唇边的发丝,伸手捏了捏脸蛋, 熟睡的人不满地嘟哝两声。
“圆小猪。”荀宴笑道了声, 脚步一退, 忽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原是啾啾也趴在床底睡得正熟,被他踩了也不见醒,反而自动移了个位置。
一主一宠,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荀宴看似无奈,心底对这样的画面却极为喜欢。*
在娶静楠之前,荀宴从未想象过自己与他人成婚生子的场景,更无法想象静楠与他人相伴的画面,而此时,那些未解的问题就好似都有了再合适不过的答案。
时辰不早,荀宴简单梳洗毕,便来到榻前,轻轻将人往床内侧拨,被拨弄的人起初毫无反应,待荀宴躺定后,却突然回头,一脑袋扎了进来,钻进他怀中。
荀宴身体顿时僵住。
熟睡的小姑娘不知收敛,手脚并用,分别搭上他腰侧和腿间,软软的身体,却好似带着滚滚的热意。
试了几次,荀宴都没能成功把人摆正,反而使二人抱得更紧,浑身大汗淋漓、僵硬无比。
“圆圆?”他试探地轻声呼唤。
几声后,出乎意料,人竟真的睁眼了,静楠迷迷糊糊看他,叫了声哥哥。
荀宴应声,低道:“松手,睡好。”
睡好?静楠低头扫了眼,没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何不好,反而很舒服,疑惑道:“我睡得很好呀。”
“……”荀宴耳根红得几近滴血,因为小姑娘搭在腰腹的手动了动,险些要碰到某个不可描述之地。
他试着转了个身,却由于静楠抱得太紧,二人一同转去,反而变成了静楠在上,他在下的趴睡姿势。
“哥哥好暖和。”静楠轻喃了声,像猫儿般团在了他胸前,趴着,更舒服了,双目昏昏,眼看又要睡着了。
荀宴无法,只能直接让她起身,道姿势不妥。
“有什么不妥?”静楠闭着眼睛嘟哝,用残留的清醒道,“既成夫妻,也没有了男女大防,为什么不可以抱着睡?”
很早以前,静楠就想和哥哥一同睡了。可惜这件事,哥哥一直很坚持,即便答应陪她,也只是坐在她榻前而已,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了,静楠当然不会再听话。
荀宴:“……”
某些时候,小姑娘会害羞,但某些时候,也确实直白得令人无言。
“当心睡着了掉下去。”他这样道。
“才不会,哥哥会护好我的。”放心地道了这么句,静楠不再开口,就着趴在荀宴胸前的姿势,沉沉入梦。
久久后,喜房内才响起一声轻叹。
太子殿下在大婚当夜,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地,失眠了。
————
按惯例,太子大婚当有三日至一月不等的假,但由于皇帝退位一事,太子在大婚第二日,便接过了诏书,从储君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一应流程礼节,自然十分繁复,与此同时,静楠亦直接从太子妃升为皇后,在太子继任登基的翌日,接受册封。
事情虽多,但由于礼部早做好准备,倒也有条不紊。
太上皇尚在,为示尊重,新继任的荀宴便未迁宫,仍与静楠住在东宫,只是规制上有些许变化。
至于德妃、蕙昭仪等太上皇的嫔妃,自然都随太上皇去了南山行宫。
皇宫瞬间冷清了许多,静楠需要管理的宫务便也简便许多,她大致将各司总管记住,明了流程后,便不怎么管了。
不过,若其中出了差错,她总是能将人记得极其清楚,奖赏惩罚,从未有错,叫那些以为皇后年纪小好说话,而想趁机牟利之人,个个警醒过来,不敢再糊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登基事宜过后,静楠和荀宴,还只是成婚五日而已。
门才发出轻声的吱嘎,里间就有了动静。
“哥哥——”散着湿淋淋的长发,静楠赤足立在毯上,叫住人。
她方才正在沐浴,闻声就急匆匆披了件外杉跑出。
荀宴一顿,没有回头,镇静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先睡。”
“从登基那日起,你已经连着忙了三天,都是半夜才回来就寝了。”静楠眨眼,有些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哥哥在躲我?”
荀宴面不改色,“怎会,确实是太忙,等过了这段时日,一定陪你。”
长长喔一声,静楠道:“那哥哥,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一顿,荀宴回头,惊得瞳孔猛缩了下,静楠已无声走到他身后,两人来了个面对面。
她面上犹带水珠,如出水芙蓉,美不胜收,那双小鹿般明亮的眼眸也在一眨不眨盯着他,似在确认他的想法,若有所思。
对视半晌,她右手成拳击在左掌,发出清脆响声,恍然道:“哥哥果然在躲我。”
荀宴:“……”
事实上,他并没有特意躲静楠,二人刚大婚,他怎么可能做这种落她面子之事。这几日忙碌时,每餐他也不忘让徐英叮嘱御膳房,静楠虽不在意这些,他却不可让人因此对静楠有所轻视。
至于半夜才静悄悄回寝宫一事,一是因他确实忙到了那么晚,二是他担心闹醒了她,又发生类似大婚当夜之事。
说来惭愧,他……还未做好与他的皇后,真正肌肤相亲的准备。
既怕自己忍不住伤了她,又没有迈过心里的那个坎。
他是个正常男子,如何没有欲|望,可他的皇后又着实年少,刚及笄而已,他不忍心因一时冲动,而叫她受伤,再者……
早在大婚前,他就查过各类医书,以静楠的年纪,至少要一两年后,才可行房事。
但若只是单纯抱着小姑娘睡,他自是很愿意的,所以每逢半夜静悄悄回东宫,他都是无声息地上榻半抱着她,再在她醒之前起榻。
连着三日,除了服侍的徐英等人,谁也不知,
某种程度上,荀宴也喜欢闷着心事,他不说时,即便静楠也难以猜透。
正如此刻,她只看出哥哥在躲自己,具体缘由却是不知。
换个人,可能要伤心,静楠和哥哥相伴多年,却难以有这种情绪,便直接抱住人,直接道:“不管,今夜我要跟着哥哥。”
她仰眸,“哥哥不让,我也要偷偷跟,不然……”
眼珠子慢慢转了圈,想起大公主所教,“不然,我就哭给哥哥看。”
“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学得极快。”荀宴点点她脑袋,见她这坚持黏人的态度,忽然想到她以前哒哒跟在自己身后跑,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模样,不由也笑了,“系上观音兜,换好衣裳。”
得了话,静楠飞快跑去更衣。
…………
荀宴大婚婚假期间就开始忙碌的国事,自是极为重要。
自盐城重新开港后,来往贸易船只添了不止一倍,有心人注意到,那些商船之中,异族人越来越多。
不同于当朝边境的异族人,这些来自海外的异族,外貌与他们极为相似,可所乘船只和携带器物明显有所不同,语言上交流也很困难。
但即便语言交流困难,异族人依旧飞快在盐城落了脚,并用所携的一些用具做起了各种生意。盐城官吏发现,他们带的玩意新奇,价钱值不了多少,却用此来换取他们珍稀的绸缎、瓷器以及大量金银。
与此同时,他们还发现这些异族人在偷偷打听当朝的占地、兵力等情况,如果不是因这些,也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这一注意,就发现了异族人似有组织,暗中联络,分批来往,可他们所去的海外之地,这边暂时却无人知晓,要么去了,就没再回来过。
荀宴很重视此事,准备派遣几个可信之人先去盐城探情况,首选的,自是当初曾在盐城剿匪的钟九、林琅等人。
抓捕审问之事,当地官府已经做过了,得到的消息有限。荀宴更希望他们能与这些异族人混熟,弄清他们的来意,以及他们的老巢。
凝神提笔时,荀宴手边悄无声息添了杯热茶,静楠边擦拭湿发,边慢慢看散乱的几本奏折,须臾,忽然道:“我好像有点印象。”
“什么?”
“唔,之前看过的一本史书上说,百年前,高祖征伐各地,曾扩张至海外,将几座岛屿划入王土。”静楠回忆,慢慢道,“但那几座岛实在太贫瘠,难以开拓,也无人愿意去那为官,不过几年,就沦为无人看管之地,随后连记载都无了。”
荀宴挑眉,“我从未看过这本史书。”
静楠诚实道:“应该是野史。”
她最不喜欢看的,就是那些教书育人意味极其明显的史书、策论,这种野史就写得有趣得多。
沉吟会儿,荀宴决定着人去找出这本野史,也许能从其中得到一些信息。
早在盐城,就有人提出了这种猜测,不过因记载太少,寻不到证据。
静楠往下一钻,整个人进了荀宴的臂弯中,认真看他写下的那几行字,“哥哥觉得,这些异族人背后,还有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势力?”
“嗯。”提及政事,荀宴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半揽着她沉眉道,“我着人观察试探过,看得出,这些异族人曾经生活的地方、习俗,都比我朝要贫瘠、落后得多,人力也远远不及,他们如何敢来打探这些?若非背后另有势力,很难解释。”
说白了,这些可能就是探路之人,探路背后的意图,荀宴必须警醒。
静楠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并没有感觉到那些人的危险性,“来自贫瘠之地,人力少兵力不足,连织布都要偷学我们,值得如此警惕吗?”
荀宴笑笑,摸摸她暂时未语,而后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不可因强大而自负。”
皇帝临走前,亲身教了他许多,其中有不少经验,叫他受益匪浅。皇帝和太子,地位看似极近,其中需要担负的责任,却有本质区别。
他的父皇,毕生心愿是削弱世家,独掌皇权,其中种种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过程更不顺利,但他总归达成所愿。皇帝问,他的心愿为何。
荀宴苦思许久,终于明了,他的心愿,一盼爱妻无忧,二盼海清河晏、国富民安。
似懂非懂颔首,静楠双眸亮晶晶道:“反正无论哥哥做何事,我都支持。”
说罢,仰起脑袋就亲了他一口,再飞快缩回,脸蛋粉扑扑的。
荀宴一怔,继而好笑,抱着他睡时,那么亲密的动作做起来都无异样,怎么独独在亲吻上,如此害羞。
被这一打岔,他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圆圆,抬起头来。”他这么说,并用手勾起了小姑娘下颌,轻轻点了口,果不其然,那红晕更盛。
许是强弱之理,静楠如此害羞,荀宴反而自然了,诡异的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他起初低笑,而后闷闷地笑,最后放声大笑。
笑声之高,外间服侍的徐英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俱露出惊讶又果然如此的神色。
突然,那笑声低了许多,又渐渐停下,似是被什么阻止,又开始低声哄人。
作为如今整座皇宫的内侍总管,徐英面不改色地令宫人退远些,望着夜空银钩,悠悠地想:这座皇宫,何时能添个小主人呢?
————
光阴易逝,荀宴给自己放的半月婚假,眨眼便至,不过不算全无收获。
前几日,他忙于政事,少有陪伴静楠,但之后近十日,因静楠跟了过来,二人感情不可说一日千里,但比从前,确实亲昵不少。
夫妻间自然而然的亲近不成问题,偶尔举手投足间流淌的默契和温情,都叫人能轻易感受到帝后的情谊之深。
但在徐英这样熟悉的人看来,怎么看都觉得,唔……好似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这样的相处,二人足足维持了三月,且双方都不觉有异。
荀宴于朝堂奔走,静楠则在宫廷内外来回,忙于善堂之事。她如今贵为皇后,权力更大,荀宴交托与她的事,无需再由他来周旋便可完成。
这点忙碌,她不觉得辛苦,只因有事可做且能帮到哥哥而开心,每日抱着啾啾来回,叫某些人看着,越看越觉得奇怪。
终于,和探花郎腻腻歪歪一段时日的大公主入宫拦住了静楠,询问了她成婚以来的事。
听着听着,目光就奇异起来,嘀咕道:“你和阿宴与其说是成婚,不如说是合伙做生意罢。”
“……嗯?”静楠不解,“为何?”
大公主想了想,又笑,“不对,也是我着相了。”
她转移话题问:“听说,等八月你们就要下江南去?此行一去,时间定不短罢?”
“嗯。”静楠颔首,“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哥哥初定了六州。”
天子巡幸,真正论起来,其实是件劳民伤财之事,所以荀宴定的,是先至一州,再用其他名义,二人携侍卫微服出巡。</p>【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