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街道一如其地势, 忽高忽地,曲折环绕。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很难在这种大街小巷中自由穿梭。
荀宴追的小摊主相当熟悉地形, 身手极为灵活,似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每每在快要被逮住时又溜开。
“是个练家子。”钟九喘着粗气,他速度只能算中等, 追踪此人颇有种被耍了一圈的感觉,似乎对方在嘲笑他肯定追不上。
他干脆回了林琅、静楠身边, 以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一刻钟后, 荀宴才缓缓归来, 外袍被划破了大半,手中握着几颗珠子,若有所思。
钟九第一时间凑上去,“公子和他交手了?”
荀宴摇头, “被引到了密林中,那人速度很快, 甩出一把珠子趁机逃走了。”
如果当时在这的是朱一, 也许能一举把人捉住。
他们追人、归来的速度都极快, 静楠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哥哥突然不见了, 再眨眼, 哥哥又回来了。
她牵着啾啾的引绳, 仰头好奇看来。
珠子由铁制成, 分量不轻, 荀宴摩挲着它, 低眸和小孩对视上。
动作微顿, 他忽然把铁珠凑到了啾啾眼前,果然,这只三个多月大的鸭子立刻大叫起来。
“看来啾啾还能分辨气味。”林琅恍然道,“此人是不是昨晚的……?”
“十有八|九。”荀宴将珠子拢回袖中,注意到旁边被那人掀翻的小摊子。
林琅一直带静楠在此地守候,摊子上的物件即便七零八落,也无人敢动。
周围隐约有好奇、探究的目光围绕着这群陌生的外地人。
俯身下蹲,钟九拈起一只布老虎,缝制的工艺极其精巧,活灵活现,捏住尾巴还能自行行走几步。
随意扫了圈,都是些小孩喜欢的玩意。
论种类不丰富,论模样也不算新,看起来像是随意把家中孩子的玩具一拢,收了过来摆上。
“看来还是冲着我们小圆圆来的,知道我们会顺着她逛。”钟九笑道,“既然如此,全都收用了如何?”
这也可以?林琅微微睁大眼,他以为应当报予当地官员,让他们作为证据取走。
岂料荀宴也点头,似认真又似随口道:“带回去,给圆圆玩。”
说着,他抄起小孩,直往客栈回走。
边走边令钟九去传讯,朱一和林解之、李术同回客栈,其余人继续在城内打听。
“破了。”静楠指着他被树枝划烂的衣裳道。
“嗯。”荀宴如今已经很习惯抱着她了,说实话小孩不算轻,抱她也算另类练武,“回去换衣裳。”
静楠爱玩,但也听话,当即嗯一声,乖乖任他往回走。
她手中一直拽着啾啾的引绳,如今被抱起,引绳难免显得有些短。荀宴步伐又大,啾啾跟得便很急,鸭掌不停跑动,颇为辛苦。
但即便是如此待遇,这只看起来脾气暴躁的小鸭子也丝毫不恼,“啾啾”“啾啾”叫着赶上二人。
数月来,种种令人称奇的经历下,小鸭子啾啾已然成为了众人心中名副其实的“神鸭”。如今看到它这般心甘情愿地被小孩拖拽,钟九心情颇为复杂,边想这样对待神鸭是不是不大好,又想着神鸭对小圆圆可真是容忍,这就是认主吗?
回到客栈时,啾啾明显累了,胸脯剧烈起伏,鸭掌朝上仰倒,一副急需休息的模样。
静楠蹲下戳戳它,认真道:“啾啾没用。”
小鸭子有气无力回了她一声,不知是附和还是反驳。
钟九在心中小声为神鸭正名:啾啾是自己跑回来的,圆圆你可是被抱回来的。
荀宴大步走进物内,静楠努力抱起啾啾继续跟去,刚跟着走到木屏后,迎面飞来一件外袍,将她的小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外袍只是破了些,并无脏污,相对静楠来说堪称巨大。
她费力地把衣裳扒拉下来,一时没找到地方放,想了想,又往啾啾脑袋上堆去。
啾啾猝不及防,被压得趴下,发出疑惑的叫声。
钟九落后一步,见状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笑,三两步过去帮啾啾移开重担,小声道:“咱们圆圆可不是故意的,鸭鸭别生气哦。”
啾啾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飞快地追随小主人去了。
静楠哒哒往里跑,被林琅一把捞住,轻声道:“哥哥在换衣裳。”
静楠点头,对他道:“帮哥哥。”
竟还想着帮荀宴更衣呢。
林琅抿唇有些想笑,忍住了,“不用,那边有很多玩具,去看看没有喜欢的。”
他手指向小几,静楠眼眸一亮,想问什么,还没出口就得了林琅回答,“嗯,都是圆圆的。”
她立刻雀跃起来。
一堆玩具中,静楠最喜欢的就是那只布老虎,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机关,走起来非常好玩儿。
她专心致志地玩起来,其余人陆续走了进来。
客栈房间内,七人齐聚一堂,门窗皆合。
荀宴唤回来的几人,都是武功并不出众或不擅长打听情况的。
他将铁珠递给他们,唇畔噙着微微笑意,“看出什么了?”
众人凝神思索,很快都松了眉头,露出似有所悟的模样。
抱剑的朱一:“……”
他们看出什么了?
“观那人举止衣着,不似富贵之人,亦不像私兵护卫。”钟九深思道,“当朝不允许私铸铁器,矿产也都在官府把控下,要想用大量的铁珠做暗器,并不容易。”
正是这个理。荀宴被珠子暗算,发现它是由铁制成时,瞬间肯定了此前的猜想,这人与天水郡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天水郡三成百姓落草为寇,另外七成也有大部分都与匪寇勾结。
山高皇帝远,此处土地贫瘠少有耕种,铁器又无官府管制,听说他们的兵器都是由锄头、菜刀融制而成。
数年前,天水郡郡守曾上报过一起兵器库失踪案,大量兵器不翼而飞。当初众人以为将有乱民造反,但迟迟未有动静,而后才意识到,许是被那些匪寇给偷走了。
“昨夜我想,他们可能得到了将有新郡守上任的消息,特来阻拦。”荀宴淡道,“如今看来,他们的消息要灵通得多。很可能,我们有多少人,各自擅长何物,都被知道得一清二楚。”
话语内容令人震惊,但荀宴的神情异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再看钟九,竟与他的表情如出一辙。
朱一言简意赅地发问:“是谁?”
“无非是那两位。”钟九朝北方努嘴,“二选一了。”
其余人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两位同样领郡治理的皇子。
至于皇子为何会特意给荀宴使绊子,他们虽疑惑,但也下意识明白此事不可多问。
“公子,如今要怎么做?”
“柳辩他们今日会有收获,我们静候佳音即可。”荀宴抬眸,环视众人神色,“先各自回屋,这几日都不会宁静。”
众人各自散去,荀宴揉了揉额,闭目片刻,扫向正好奇摆弄一堆玩具的静楠。
上京生活月余,小孩对玩具并不陌生,她偏爱的都是毛茸茸的玩偶,有时会抱着睡觉。
这点,倒和大部分小姑娘一致。
“圆圆。”荀宴出声唤小孩。
静楠立刻望过来,大眼疑惑。
“过来。”
小孩哒哒跑了过来,被他摸摸脑袋,好奇道:“哥哥?”
“没事。”
荀宴纯粹想揉揉她罢了,但此刻看着小孩肉嘟嘟的脸颊,又忍不住伸手一捏,触感极好。
对于他,静楠从来不会拒绝,即使脸蛋被捏成团状,也乖乖得一动不动。
她新长出的乌发像极了主人,软而细,泛着柔亮的光泽,犹如幼鸟初生的羽毛,令人见之便心生怜爱。
静楠五官非常精致,双眸大而亮,是典型的桃花眼,即便小脸面无表情,亦是萌态百出,天真清澈。
忆起钟氏临别时说过的话儿,荀宴眉目柔和,长出头发的小孩,确实很漂亮。
他将小孩一提,轻松提至膝上,瞥见那只不离手的布老虎,问道:“很喜欢?”
静楠点点头,将布老虎在他面前摆弄,却听见扑通一声,从老虎腹中掉出什么。
荀宴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竟是块碎银。
粗略估计,得有五两之多。
想来是静楠玩它时未注意,缝线松开,才不小心掉了出来。
小孩“呀”一声,满是惊奇,伸手想拿来看看,被荀宴阻止。
“我想喝蜜水。”荀宴低眸道,“圆圆帮我和厨房说一声。”
静楠眨眨眼,不疑有他,立刻跳下地跑去,林琅紧随其后。
将碎银举至眼前,荀宴于天光下仔细观察。
略有磨损,不至有损价值,无论如何看,都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碎银罢了。
碎银看不出印制的官府,荀宴试了一番,也未发现有涂药迹象,至于机关,更是无稽之谈。
一刻钟后,他将碎银给了钟九等人,亦无人看出蹊跷。
“谁会好端端在布老虎中放块碎银,还特意摆出来做迷阵?”钟九纳闷地思索良久,而后道,“肯定大有喻意,说不定,就和那人身份有关。”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无从推测。
小摊主从荀宴手中艰难逃脱,一跃而出十余里,才敢稍稍停歇。
听得身后再无动静,他猛得弯腰喘息,心道这一趟可几乎要了他的命。若非他自幼练得飞檐走壁的功夫,逃命一流,今日怕是要栽了。
想到差点栽的原因,他又是一阵郁闷,多年名声险些因一只鸭子毁于一旦。
这行人当真不得了,连只鸭子都大有本事,那封信中可从没提过这茬。
打探的事他一人无法完成,也不好做主……几息后,他牵出藏在林中的马,直奔三十里外的桥山。
桥山,顾名思义,上山途中极多桥梁,地势险要,少有人至。
无人知晓,天水郡一群匪寇的大本营就在危险的桥山之中。
此处离天水郡算不得近,反倒与山城等地毗邻。不过他们很少在附近劫人,一般要远走数十里再动手。
天水郡声名远播,附近的行商都较他地要少许多,因此这群匪寇生活并不滋润,常常要等上许久才有一单“生意”。
连过三座悬桥,于密密丛林中曲折穿梭,小摊主最后跳入巨石作门的山洞中,便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连星,这么快就回了?”正中的络腮胡男人唤道,目光诧异。
连星苦着脸,“别提了,那队人真是有些厉害。”
他将昨夜和白日的事道出,心有余悸,“领头那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很是吓人,我险些就被捉住了。”
停顿片刻,接道:“不过此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任职文书我大致已经猜到在谁身上了,还有那个小姑娘……如果说要找缺口,只能从小孩入手。”
络腮胡男人颔首,拧着眉,“还是要和当家的商量。”
“嗯。”连星随他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之前不是说要找些东西做伪装么,我前日走之前就把你家小松的玩具都收走了,也折在了那儿。”
“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没事。”络腮胡男人满不在意,“你嫂子手巧,一日能做好几个呢。”
连星放下心来,他正是看那些东西都旧了才拿的。
他神情松快地想再说些什么,发现络腮胡男人的笑容一僵,忽然顿在了原地,不由问:“怎么?”
“……你带走的那堆玩意里,有没有一只布老虎?”
连星回忆一番,给予他肯定的目光,“有的。”
…………
完了,他背着娘子好不容易藏下来的私房银子!【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