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这个少年的世界,这里……才是他的一生……
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过去会完全由阴暗的实验室与那一个个胶囊舱组成。看到这一切,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至少,他和我的一部分……是一样的……
我们一样处于黑暗之中,一样地混乱,不安,无法面对现实,不敢去面对现实。宁可躲在这片黑暗里,因为我们已经熟悉这片黑暗,黑暗反而成了保护我们的唯一屏障,给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我走过这条黝黑的长廊,再次站在那个少年的面前。他依然蜷缩在记忆长廊的尽头,双手抱住膝盖,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宛如用黑暗包裹住自己的全身,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在黑巢里的样子,和他是如此地相像。
我在他的面前缓缓蹲下身体,伸出手,慢慢地伸向他,忽然,我的指尖被什么挡住了,那是一层看不见的膜,很柔软,却无法穿透。我的手一直伸进去,那层膜也一直在我的指尖,像是阻止我去碰触它所保护的小主人。
可是,奇怪的是,少年就在眼前,离我只有半壁的距离,我伸直了手臂却也无法摸到他,指尖的膜也一直存在,宛如在那层膜里,还有一个无边无尽的世界,我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只是一个虚幻的身影。
我不相信地站起身,直接走向这个离我只有一步的少年。我跨出了右脚,走入了这层膜中,我开始往前,不断地往前,那层膜就贴在我的脸上,随着我往前,越来越紧绷,越来越紧致,贴紧了我的身体,开始有了阻力。
那个少年就在我的面前,我一直走,一直走,我走了很久很久,那个少年始终就在我的面前,但我就是无法抵达他的身边。
我疑惑地站在原地,感觉整个身体都陷入了这层膜里,又感觉像是自己被保鲜膜完全包裹,连鼻孔也被牢牢贴住。这层膜给我带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越往前走,我的身体也越无法打开,就像是陷入沼泽里,越挣扎,反而被沼泽吞噬地越快。
我转过身,看向了身后,却依然是那条无边无尽的长廊,只是,那些胶囊舱里的人影突然都直立起来,即使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他们朝我看来的视线。
他们齐齐朝我这个方向直勾勾地看来,像是突然活了一般。他们在保护这个孩子,他们是这个世界里的守卫。就像我黑暗世界里的那股保护我的,巨大的黑暗力量,那赐予我强化的能量。
我转回脸继续看面前的少年:“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你记得我……所以……你放我进来了。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是来帮你的。”
面前的少年没有半分反应。
“不如……我先从名字开始吧,我叫苏灵,你呢?”
阴暗的世界里,依然没有半丝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这个世界里,飘飘渺渺地回荡。
我开始看向两边,往回走:“你从小是在这里长大的吗?那些胶囊舱里的人,是你唯一见过的人,是吗?”我慢慢地往回走,抵挡我的那层膜,也感觉在慢慢松弛。
我走回了原来的位置,至少,我感觉是原来的位置,因为我身上的膜已经完全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开始走向一侧。
之前,为了抓教父,我借用了这个少年给我打开的通道,并没有去好好看看通道两边的世界。我走了进去,通道两边……没有那层阻隔的膜。
看来,那层膜,是保护那少年的。
我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那一个个生态舱,这就是这个少年的所有回忆了吗?只有这些生态舱。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所有的回忆却只有眼前这些,怎能不让人心疼。心疼地我不想再去问他任何问题,不想让他再感觉到每一个来看望他的人,只是带着目的。
“我不该进来的……不该进来的……”我心中揪痛地低下脸,站在那一排排生态舱面前,“你没被人爱过……你不信任任何人……呵……而我来看你,也只是为了想从你口中得到我想要的讯息……”
我仰起脸,走向就在面前的一个生态舱,里面的人影还只是个婴儿,我的双手,不禁颤动起来,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心疼,是因为这一切给我带来的恐惧。
人性到底可以恶到什么程度?应该就是眼前这一切吧。
“你在人性的恶中诞生,你一定也看清了星族联盟所有人的把戏……”我的手,轻颤地摸上面前这个冰冷的胶囊舱,“他们治疗你……却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他们不管你,你反而更觉得自由,自在,像个人了……”
面前胶囊舱里的婴儿忽然吐出了一串气泡,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那双无神的大眼睛里,映出了一只蓝色的海星。
我怔怔地看一会儿,放落目光看向胶囊舱下面的仪器,只见仪器上显示了一个编号:星子-108
“星子108?你的编号?”我吃惊地看向胶囊舱里悬浮的婴儿,他和那少年相同颜色的发丝在那些液体里飘荡,“你连名字都没有吗?”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嘴里,塞着一根长长的管道。
“我带你走好吗?”我看到仪器上有一个阀门的按钮。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睁大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而我,已经毫不犹豫地按落阀门。
立时,插在那婴儿嘴里的管道开始慢慢抽出,一串长长的气泡也随之从他的口中吐出。紧跟着,插在他背后的一根软管也随即拔出,我看到那个婴儿痛苦地抽搐起来,他在液体中翻转,我看到了他的脊柱里正闪现一根蓝色的光带,那条蓝色的细细的光带随着那根软管的拔出而从他的脊柱中一点一点拔出,瞬间,我浑身战栗,寒毛和鸡皮疙瘩全数竖起。
胶囊舱里的液体开始慢慢排空,他开始随着液面的下沉而一起下降,然后,便静静地躺在了舱底。当液体全部排空后,我才看到,他的身上,是一层滑腻的,透明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