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胡青曼这种行为, 半晌,只能是叹了口气。
他没见过胡青曼本人,去做针灸的时候见过同样也在医院实习的年轻护士,她们还是同学, 一样的花样年华, 别人学有所用当了白衣天使, 胡青曼则就行差踏错,走上了这样一条岔路,过度虚荣心塑造了错误的消费观, 对生命又缺乏基本的敬畏之心, 最终酿成了荒诞可悲、害人害己的惨剧。
“抓到那个主使了吗?”尚扬问,“为什么会雇凶杀人?雇佣的还是这么一个小女孩。”
金旭道:“还没抓到, 胡青曼这边一招,底下就立即去拿人, 但这家伙已经跑了。”
以免掉高额利息为诱饵,驱使胡青曼行凶的幕后主使, 名叫高小军, 男性, 三十四岁, 确实是个催收员, 在一家催收公司工作。
这公司倒是正规公司,业务覆盖面极广, 各大银行信用卡、正规网贷花呗白条, 只要是催收, 这公司都能承接。也会承接一小部分网络平台打法律擦边球的高利贷催收业务。
这个高小军,是老资格催收员,业绩一向很好。
警方了解到, 高小军以前很少做高利贷催收,一般都是做银行信用卡和花呗白条的单子,高利贷的佣金肯定是比正规催收要多得多,但也相应的会比较麻烦。
今年以来,高小军主动找公司表示自己想多做一些高佣金的案子。
“他缺钱,”金旭道,“家里人生了病,一天要几千块医药费。”
“他自己都缺钱,怎么还承诺要给胡青曼免除利息?”尚扬感觉这逻辑说不通,瞄到金旭手机上古飞发来的消息,文字都极为简短,有点怀疑金旭这长篇大论的说法,是不是随口编个故事、捏造嫌疑人,在逗他玩?
金旭道:“是真的。”
他把手机给尚扬看,古飞的那些消息都只是关键字,成句的表达很少。
尚扬懂了,这是刑警们共事中培养出的默契,没时间打那么多字,熟悉的人只靠关键字词就能传达有用信息。
金旭又对他解释道:“胡青曼的欠款,假如方法用尽了她就是还不上,催收公司就会当成死账坏账报给放贷公司,这是高利贷,放贷的难道还敢去告?高小军这催收员也只是少赚这笔佣金,又不可能自己帮胡青曼还钱,他应该只是用这个哄骗胡青曼替他杀人而已。”
尚扬道:“这个高小军,和陈静有什么恩怨?之前好像都没查到过这个人。”
金旭蹙眉,明显也觉得这是个问题,道:“他和陈静不认识,查过背景说没有交集,现在也搞不清楚他的动机,可能要等抓到他才能问出来了。”
一个和陈静毫无关系的高小军,雇佣另一个和陈静没有纠葛的胡青曼,替他行凶去杀害陈静。
这合理吗?明显缺失了最基本的动因,使得整个案件的逻辑链少了一环。
他俩下午才订高铁票,只买到了一等座,一等车厢空着大半,前后排和旁边都没有人。
正因此,两人才能这般低声聊起凶杀案相关。
尚扬思索了片刻,说:“查过高小军和他家里人账户吗?他家里病人既然需要用钱,有没有可能是他先被其他人先雇凶,让他去杀陈静,他自己由于一些原因不想动手或者动不了手,才又雇了胡青曼去行凶?”
金旭听他说完,道:“是个方向,我转达给古飞,让他们自己查去。”
尚扬观察他的神色,说:“你也想到层层雇凶的可能了,是吗?”
“没有。”金旭不承认,“我没在动脑子,又不是我的案子。”
尚扬便也道:“那我也不猜了,等结果。现在到处是天眼,这催收员也跑不了多远。”
金旭漫不经心地:“嗯。”
明显还是在思考这个案子的诸多可能。
尚扬想劝他少动脑子多休息,心里却也知道这种生活已经成了惯性,成了肌肉记忆。
并使他成为了他。
尚扬感到自己很爱他,对他的情感在这几天里,简直就是呈几何量级的增涨。
到了白原站,一出站,栗杰竟然来接他俩。
尚扬一直就把栗杰当前辈,而金旭和栗杰这对师徒陡一见面,一番互相吹毛求疵地问候,足见感情确实很好。
栗杰下午听说金旭带尚扬回白原,特意腾出了今晚的时间,专等他俩回来,又叫了刑侦队另几位和金旭熟识的同事,组了一大桌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了顿饭。
前次尚扬来时,还不知道金旭对别人怎么说自己,只觉得大家待他的态度热情得有点奇了怪,后来每每回想起来,旁人早知道金旭没拿他当普通同学,就连袁丁都看出来了,那时候全世界就他自己不知道,太囧了,以后再也不要和这帮看他笑话的刑警见面才好。
但到了现在,他和金旭已经坦诚相对到了加点水和一和、能把他俩捏成一个人的程度,他的心态也自然不同,再见金旭最信任的这帮亲友,是会有点害羞,但也很大方地认了自己和金旭如今的关系,被刑警们调侃也不生气,反而是金旭,刚一被起哄就脸红到了脖子。
明显这些人都很服气金旭,可以想象得出,从前金旭在他们之中一定很有人气,这点从他们对尚扬一如既往的善意和欢迎里完全能看得出来。
尚扬这次也着意观察了金旭和这帮人相处起的模样,和在外面确实是有不同,在人群里金旭历来不爱说话,但回了白原,和这帮老同事在一起,他就放松不少,没了那种天然的、总被孤立在外的独狼气质,像回了领地,安全而惬意。
有几位晚点还有事要加班,酒也没喝太多,一桌九个男人只喝了两瓶。
到时间差不多,大家各自散了,回家的回家,加班的加班,借住的去借住。
栗杰的老婆是位扶贫干部,常年驻扎乡镇,孩子是老人在带,因而他家里常常是没人的。这时他把家门钥匙给了金旭,自己回局里还有事,完了就在办公室里睡行军床。
“他真有事吗?不是特意为了把家里空出来招待咱们?”尚扬道。
这饭店离家属院不远,他跟着金旭散步回去。
“不是,我当刑警的时候也不常回家睡,睡办公室更方便,想洗澡了才跑回家一趟。”金旭说着一顿,道,“有一回事情太多,打了半个月都没洗澡。幸亏你没那时候来,不然好好的老婆就被我熏跑了。”
尚扬:“……”
金旭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脸颊发红,眼神发呆,问道:“不是,酒上头了?不是没喝多少么。”
尚扬道:“你们这边的酒,后劲太大了。”
金旭笑道:“领导,你也是不长记性,上回喝完干了什么,忘了?”
尚扬抬下巴看他,道:“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你少来诈我,快走快走,不要磨蹭。”
他还押解犯人一样,推了推金旭。
金旭道:“哦。”
就扭头大步向前走了。
尚扬愣在那里,忽反应过来不对,这地方他可不熟,忙快步追上去。
金旭把两个包都自己背着,感到肩上一沉,是被尚扬一只手抓住了包背带。
金旭:“……”
他走,尚扬就跟着,他停,尚扬也停下。
两人像放学作伴的小学生,一个三年级哥哥带着一个一年级弟弟,一前一后这么回家了。
栗杰住公安局家属院,以前金旭也住这里,还是那院子,还是那位门卫大爷。
几步路就到了门前,大爷认出来:“小金,怎么回来了?”
金旭道:“放假,回来看看。”
寒暄了两句,大爷又打量旁边尚扬,觉得眼熟,道:“这是……?”
出柜狂魔金旭准备向大爷公布关于“女朋友’”的真相,内心还有点小激动。
“大爷好,”但“女朋友”堵死了他的路,说,“我是小金的老婆。”
次日早上。
尚扬起床,再次感慨了当地的酒后劲太足,无辜且清纯地说:“我又不记得昨天干过什么了。”
金旭装作信了,也没有拆穿他。
金队长慧眼如炬,不认为一个醉透了的男的,能精准完成帮另一个男的洗澡这项大工程。再说得了便宜还不赶紧卖乖?那还怎么能当一个合格的爱情骗子?
“今天带我去哪儿玩?”吃过早饭,尚扬问今日安排,说,“这边的风景区、博物馆,我上次都去过了。”
金旭道:“我都还没去过。”
又赶在尚扬提议再去一次之前,说:“我不感兴趣。”
尚扬是知道的,以前说带他免排队逛国博,他说不去,之前说去逛本省省博,他也不去。
金旭说:“看不懂,至于风景区,白原到处是山,看风景要先爬山,我小时候上学放学,每天都得爬山。”
“我想到了,”尚扬冒出一个念头,说,“带我去你家看看?”
金旭一愣。
尚扬又一想,道:“还在吗?……要不算了,你带我去哪儿都行。”
过去那么久了,家里没有人,房子什么的也许都已经拆掉了。
金旭却道:“上去看看也行,我父母的坟都还在山上。”
还没出发,金旭先接到松山派出所打来的电话,他先前在松山所当所长也近两年,所里有同事听说他回来了,特意打来问候他。
尚扬对这派出所里几位同事也有很深刻的印象,在旁边问:“是张副所长吗?”
金旭点点头,尚扬口型道:“去看看他?”
张志明副所长当初和袁丁加过微信好友,前阵子在朋友圈说动了个小手术,尚扬碰见袁丁的时候听他提过。
松山派出所。
金旭提了一大兜子水果零食,分给同事们,单独给张志明买了点别的营养品。
一群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还向他汇报他走了以后这边的变化以及工作开展。
尚扬在派出所后院里,提了旁边搁着的浇花壶,给花圃里浇了浇水,心里很喜欢这个地方。
过了会儿,听里面没那么热闹了,他才进去,民警们都工作去了,只留下金旭和张志明在聊天,不知聊了什么,金旭一脸凝重。
“怎么了?”尚扬过去问道,担心地看张志明,怀疑是他手术后身体还是不太好。
“尚主任,”张志明客气道,“我没事。是群众有点事。”
尚扬点点头,又看金旭,金旭对他说:“吴凤兰昨天报警,说她丢了一笔钱。”
尚扬:“?”
吴凤兰即是刘卫东的母亲,陈静的前婆婆。儿子没了以后,她自己身体不太好,一个人住着既不方便又不安全,在社区的安排下,她住进了养老院里。
“她怎么会丢钱?”尚扬心想一个退休老太太,工资又都被赌徒儿子消耗殆尽,也没有多少积蓄才对,道,“在养老院里丢的吗?多少钱?”
张志明说:“不是,卡里的存款,不翼而飞,有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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