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婆子显然也是和付拾一想到了一块儿去了，整个人又是哭，又是笑。</p>
而孟益昌彻底的木楞着，仿佛神魂都不在了。</p>
唯有老大夫心无旁骛的取出了银针，颤巍巍的扎了几根。</p>
付拾一在旁边近距离观摩着，下意识缩了缩手指，生怕老大夫没瞄准，扎到了自己。</p>
好在最后老大夫扎得很准，且收了针之后，脸色惨白的佩娘也醒来了。</p>
佩娘一睁眼就看见了嗫嚅着嘴唇，一脸哭哭笑笑的孟老婆子，她的眼泪也一下子汹涌而出，嘴唇猛烈颤抖着，艰难发出声音：“我……”</p>
付拾一劝她：“别想那么多，这种事情，你们谁也不是故意的。你有心疾，就不要太激动了。不然一口气过去了，那可真是悲剧了。”</p>
“毕竟你们母女相认，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p>
付拾一也是劝得认真。</p>
她也真心实意这么想。</p>
可旁边李长博眉毛直跳，按都按不住，最后他毫不犹豫打断了付拾一：“付小娘子，让他们说说话吧。”</p>
付拾一接收到了自家小男朋友的提醒，猛然闭上嘴，还心虚的讪笑一下：失误，失误。</p>
李长博心头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的转开了眼睛，有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p>
付拾一还扶着佩娘呢，这会儿也走不开，于是试探的看向孟益昌：“要不，你来扶着？”</p>
正好一家三口也能好好的说一说这个事情。</p>
李长博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彻底的捂住了眼睛。</p>
而那孟益昌居然还挺听话，真的就上前来，苍白着脸，沉默的将佩娘给扶住了。</p>
只是一家三口虽然凑在一处，却相顾无言。</p>
场面一度静默到尴尬。</p>
付拾一默默的缩回了李长博身边去，还顺手捞了老大夫。</p>
好在老大夫年纪大，见识广，看着这一幕居然也是一声不吭，唯有眼睛里闪烁着光：那是和二祥眼里一样的光芒。</p>
厉海算是最厚道的，他默默的走到了大门边，看了一眼外头围着的那些街坊四邻，面无表情的将门关上了。</p>
街坊四邻齐刷刷跺脚：……这棺材脸忒过分！</p>
孟家一家三口都没说话。</p>
付拾一有点儿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又赶紧伸手将嘴捂住，只拿眼睛偷偷看李长博。</p>
李长博咳嗽一声，倒是不客气的开口了：“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p>
然而孟家三人，无一人能回答。</p>
最后，还是付拾一问了佩娘一句：“你呢？就没有一点小时候的记忆？”</p>
佩娘哆嗦着嘴唇，总让人觉得出气多，进气少：“有，有的。”</p>
她左右的看一番，然后也露出了孟老婆子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我嫁过来时候，就觉得莫名很熟悉。”</p>
“更有一种感觉，好像我是来过的。巷子口的石墩子，家里的水井——我好像都在哪里见过。跟做梦似的。”</p>
付拾一了然点头：“是，人有时候是有这种感觉，就感觉自己看到的情景，到的地方，好像是在梦里见过。”</p>
“对对对！”佩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点头如小鸡捉摸：“就是这种感觉！”</p>
只是说完，她脸上又哭又笑的表情更深了：“我看大郎和阿娘，也是莫名的亲近。尤其是阿娘，总觉得她好似我的亲娘一般！”</p>
“除了这些，我就只记得糖人了！”佩娘“呜呜呜”哭出声：“我很多次都梦见糖人，梦见我一个人，被人拖走——”</p>
这下，不只是佩娘情绪激动。</p>
就连孟益昌，也是浑身激烈颤抖！</p>
他咬着牙关，盯着佩娘，面上的肌肉好似都在痉挛！</p>
付拾一眼瞅着不对，悄悄叮嘱老大夫：“他也有心疾。”</p>
老大夫手哆嗦了一下，随后义正言辞开口：“先别说了，我先扎一针！”</p>
付拾一伸出大拇指，反手给了老大夫一个赞！</p>
王二祥显然也怕八卦再度中断，提议道：“不如三个人都来一针？”</p>
付拾一反手也给王二祥一个赞。</p>
孟家三人很快脑子上都顶了一根银针。</p>
场面一度格外叫人拍案惊奇。</p>
李长博已经彻底转过脸去，眼睑微垂，半点不想看孟家三人和自己的下属们。</p>
不过，老大夫的医术还是很过硬，孟家三人情况的确看着都稳定不少。</p>
八卦重新开始。</p>
佩娘小心翼翼看了孟益昌一眼，却不太敢说下去。</p>
孟老婆子倒问一句：“你是几岁被拐的？”</p>
“他们说是两岁。”佩娘脸上一片哀戚：“所以我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也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更记不得父母亲眷是什么样。”</p>
“但是我记得长安城城门。特别大，特别大……”</p>
佩娘声音渐弱，像梦呓：“我梦见过很多次。”</p>
付拾一猜测，可能是她被带走时候，因为印象深刻，所以才牢牢记得。</p>
“所以后来，我被卖到了长安城，我就逃了出来，想着万一能碰见我的父母——”眼泪如同小溪，在佩娘面上无声蜿蜒。</p>
一直没出声的孟益昌，这个时候嘴唇蠕动，说了几个字：“所以你才看糖画。”</p>
佩娘点点头，眼泪更加凶猛，可她根本不敢看孟益昌。</p>
孟老婆子一直在流眼泪，人也在哆嗦，可一个字说不出来，整个人仿佛在被一点点抽空精气神，越发萎靡和佝偻。</p>
“所以你偏向我求救。”孟益昌又说了一句，声音太轻，近乎咕哝。</p>
佩娘声带哭腔：“我也不知为什么，只看了一眼，我心里就笃定，觉得你会救我——”</p>
众人心里齐刷刷叹一口气。</p>
而孟益昌则是近乎哭的笑出声：“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看见到你，就特别心疼你，特别想保护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p>
他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整个人都魔怔。</p>
付拾一轻声提醒：“他这是情绪崩溃了。”</p>
人在受到特别大打击时候，其实最脆弱最容易留下伤的，是心理和精神。</p>
精神疾病，远比身体病痛，更加可怕，更加折磨。</p>
不只是孟益昌，还有孟老婆子与佩娘，其实也都是在崩溃边缘。</p>
毕竟，谁能想到，当初失散的亲人，竟以这种身份这种方式，早就回到了自己身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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