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牧野科技,李牧有些神魂颠倒。
李牧在陈辉身上看到了自己,电梯里,前世的诸多片段不由自主的蜂拥一般出现在脑海之中。
李牧甚至有种错觉,可能当自己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回到以前那个苦逼的码农李牧身上去了,毕竟前世自己很多年都在中关村工作,这里的一切李牧都太熟悉了,感觉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空间与时间上的重叠处,自己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命运就会被直接切换回去。
恍惚中的李牧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直接去地下车库,他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写字楼,随着人群走向中关村的街头,十号线还没有通车,他随着人群穿过宽阔的天桥,不由自主的在天桥旁边伫立,他忽然发现,这座天桥自己十分熟悉,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2006年,当时的一两年时间里,自己似乎每天下班都要穿过这座天桥到对面坐公交车,返回自己的租住房,那是在北五环外一个叫唐家岭的村庄,那里因为住了太多外来务工人员而出名,在那里居住的人被媒体称之为蚁族,而在燕京的互联网圈内,曾被誉为中关村it人才的摇篮。
那时的生活,物质与精神层面都艰苦到李牧不敢细想,背井离乡、居无定所、一无是处,再多类似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
现在,那股奇怪的心理又把李牧推到了这座天桥上,看着下方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李牧似乎看见了自己就站在那个公交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背着沉重的电脑包在人群中竭力的试图挤上回唐家岭的公交车,这一刻,李牧感觉自己站在了上帝视角,在审视着上辈子的自己,心里的滋味难受极了。
这时,在李牧的身后,在天桥的另一侧,一个长发的年轻小伙子坐在地上,靠着天桥的栏杆弹吉他唱歌,歌声很沙哑也很有磁性,他唱的歌李牧很熟悉,是超载乐队的那首《九片棱角的回忆》。
“我曾见过九片棱角的回忆
我已忘记昨日的消息
我有沾满风雨的云彩给你
你会明白死亡的恐惧
经过那个陌生的高台前面
我已忘记证明我的勇气
当在空中高高飞翔的时间里
我已明白存在的秘密……”
年轻小伙子完全模仿了高旗的声音和唱法,唱第一遍的时候使用正常的曲调,吉他弹的轻柔而又飘渺,而当第一遍唱罢之后,他忽然用拨片猛力扫弦,声音也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在这人流攒动的街头,旁若无人的、声嘶力竭的唱起了第二遍。
陡然提升的音调与忽然改变的唱腔一下子让李牧瞬间从刚才的上帝视角中脱离出来,整个人如梦方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听身后的年轻小伙把这首歌唱完,当他最后一次唱起:“当在空中高高飞翔的时间里,我已明白存在的秘密。”这一句话时,李牧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本能的伸手摸了摸后背,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背着记忆中那沉重的双肩包之后,被一股无形的力紧攥着的心缓解了些许,他又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极力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问妈妈最近家里怎么样。
他很怕妈妈会像上辈子一样,告诉自己爸爸又去哪里找了一份这样的工作,也怕她告诉自己,她在哪个饭店的后厨帮忙,更怕她告诉自己,她和爸爸现在不缺钱花,让自己在燕京放心工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万幸,李妈笑着说:“最近家里挺好的,我跟你爸订了机票,明天去明天开车去泉洲,我正在收拾东西呢。”
李牧问:“怎么忽然要去泉洲?闵省啊,还挺远的。”
李妈笑道:“三月份去温城参加美特斯邦威订货会的时候,听一个当地的代理商说,他们那边的贵人鸟品牌准备找刘德桦代言,大力推贵人鸟这个新品牌,不知道这件事靠不靠谱,不过现在这个品牌还没有南苏省总代,我跟你爸准备过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如果比较靠谱,争取谈一下,把省代拿下来。”
李牧听到这话,心里瞬间松快了不少,潜意识里最怕听到的内容,妈妈并没有说出口,而妈妈轻描淡写的说要去拿下贵人鸟的南苏省总代理时,李牧一下子从刚才的恍惚中惊醒,对啊!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自己刚才还在瞎担心些什么?
随即,李牧本能的摸了摸兜,从里面掏出一把奔驰车钥匙,一拍脑门,把钥匙揣进口袋,转身就往回走,同时还在电话里跟老妈说:“妈,我劝你跟爸守着现在两家店就行了,没必要折腾太多事情,再把你俩累着。”
“不累啊。”李妈笑道:“我俩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两家店都不用我们打理,出租车公司也是赵康他爸在管,我俩都觉得有点闲了,找点事做做也有点成就感,不然每天生活太无聊了,你爸现在整天说,跟他差不多的人都在上班,不上班的都是一帮退休的老头,他闲下来的时候连个玩伴都没有,再说这事儿也不一定能谈得下来,我跟你爸就是抱着旅游的心态去的,可能会在闵省玩个十天半月再回来。”
李牧听到这,便也不再劝说,总之是他们喜欢就好,如果做生意能让他们找到乐趣,那自己也别无他求。
于是,李牧回想了一下贵人鸟这个品牌,虽然记不清它到底什么时候请的刘德桦做代言人,但这件事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贵人鸟也是靠刘德桦的名气起来的,于是他便对老妈说:“我在燕京认识个朋友,是娱乐圈的人,前些天好像说起过刘德桦要接一个南方的服装品牌代言,好像说的就是贵人鸟,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如果你和爸真的感兴趣,就直接去拿下吧。”
李妈惊讶的问道:“真的啊?那估计这事儿八成就靠谱了,得趁着他们还没打出名气赶紧把代理拿下来!”
李牧笑道:“好,那你们去了泉洲之后,有什么消息也及时跟我分享一下。”
“行。”李妈爽快答应下来,又问:“儿子,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
“缺钱不?”
“不缺,折腾点事赚了些钱,现在都不知道往哪花。”
“不知道往哪花就存着,不过你也别太分精力去赚钱,好好学习才是根本。”
“好啦,我知道啦……”
李妈挂电话之后,李牧转过身,对面的小伙子还在旁若无人的弹吉他,这次他唱的歌曲,是李牧多年不曾再听到过的、面孔乐队的《给我一点爱》。
小伙唱的极其投入,似乎是感同身受,一个人低头弹唱的时候,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低落在他那把斑驳而又破旧的民谣吉他上。
李牧心里一酸,看他的年纪,感觉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看他的打扮,长发飘飘,衣服破旧却风格强烈;听他唱的歌,也都是国内这些老牌摇滚乐队在90年代的经典歌曲;看他面前的吉他包上,摆放着的现金加起来似乎也不到十块钱,但他从不在意,他所有的精力都在弹吉他和唱歌。
李牧感觉自己猜出了对方的处境,他一定是某个地下摇滚乐队的吉他手,甚至还兼着主唱;他一定过得很潦倒,八成还住在燕京地下摇滚人扎堆的树村,他不得不放下尊严出来卖唱,而即便是卖唱,他也没有唱那些大众喜欢的流行歌曲,他只唱他喜欢的歌。
李牧轻叹一声,默默听他唱完这首《给我一点爱》之后,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百元钞票都拿了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块的样子,随后他走到年轻人的面前蹲了下来,把钱塞进了他面前的吉他包里,年轻人眼看着李牧塞了一叠百元大钞到自己的吉他包里,惊慌的想要起身,李牧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话之后转身便走了。
李牧说的是:“如果一定要低头,为什么不向市场低头,偏要向生活低头呢?”
留下不知所措的小伙子,李牧加快步伐往回走。
感谢小伙子刚才那首《九片棱角的回忆》,他现在已经从刚才的恍惚中彻底走了出来、并且把以前那个丝李牧甩到脑后,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是要去唐家岭,而是要去开自己那辆奔驰g55,然后去找苏映雪,虽然自己犯了同时喜欢两个人的错,但苏映雪却是那个在他心底扎根最深的一个,只要苏映雪在身边,李牧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迷失了两个世界的自己,只要苏映雪在身边,他就坚定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再也不会折返回去,过上辈子没有她在身边的生活。
李牧越这么想,脚下的步伐就越踏的飞快,同时又掏出手机给苏映雪打电话,问她在哪。
苏映雪说,她今天提前从学校离开,到姑妈家里陪妹妹王欣然。
李牧迫不及待的说:“我想见你,我现在过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吧。”
苏映雪听完,有些为难的说:“一定要今天吗?”
李牧问她:“你不方便?”
苏映雪迟疑片刻,告诉李牧一个坏消息。
她的表妹王欣然的艺考成绩出来了,她专业分以05分的差距,顶着被淘汰学生里专业分最高人的帽子落榜了。
要是正常情况下,王欣然对这样的结果接受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困难,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燕京电影学院一口气招了二十几个关系户,相当于直接把本来能考进表演专业的二十多个学生给生生挤下去了,她准备了这么久,所有的梦想都倾注在这上面,忽然以这种方式出局,让她的心里很难接受。
王欣然心情很差,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不吃不喝,苏映雪的姑妈姑父请假在家陪了一整天,也没能缓解她的情绪,甚至都没能把门叫开,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苏映雪求助,让她回来劝劝。
苏映雪听说之后,最后一节课都没上完就直接出来,现在已经快到姑妈家了。
李牧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十分理解,但是他又确实太想见到苏映雪,便对她说道:“那你先劝劝欣然,就说我晚上请她吃大餐,问问她乐不乐意。”
苏映雪点点头说:“那行,我到了之后先看看她什么情况,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带他去找你。”
李牧说:“不用,你先陪她,我这就开车过去在你姑姑小区门口等着。”
苏映雪有些愧疚的说:“如果她要是不愿意,我晚上可能就没法陪你吃饭了,怕你白跑一趟。”
李牧宽慰着说道:“没事儿,如果她不愿意,你抽五分钟下楼让我见一面,我这一趟就值了。”
苏映雪心里一暖,柔声说:“那行,你到了告诉我。”
李牧回到牧野科技写字楼的地库取了车,直接往苏映雪姑妈家的位置驶去,而苏映雪很快也赶到姑妈家中,一进门,姑妈苏月华就低声跟她说:“欣然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我跟你姑父怎么说她都不开门,一整天不吃不喝的,连厕所都没上,快把我跟你姑父急死了。”
苏映雪说:“她可能这一会儿比较排斥跟你们沟通,你们不停地劝她开门可能起的还是反作用,要不你跟姑父先回房间吧,我去跟她聊聊。”
苏月华点点头,把一脸心疼的丈夫拉去了卧室,王少华进卧室前,一脸虔诚的对苏映雪说:“映雪,你得好好劝劝你妹妹,不管怎么说,饭得先吃了……”
苏映雪忙说:“姑父你放心吧,我会劝她吃饭的。”
夫妻俩进了屋,苏映雪这才走到妹妹王欣然的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说:“欣然,是我,你给姐把门打开,姐进去陪你好不好?”
王欣然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苏映雪微微一笑,说:“你不是都一个人待了一整天了吗?还没待够?”
王欣然隔着门说:“待的烦死了,我爸妈老是不停地跟我说这说那,我都被他们说的快精神分裂了!”
苏映雪笑了一声:“我可不是来说你的,我是你姐啊,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陪你,不是为了劝你或者说教,你说咱们俩打小就这么好,这时候你反而把我关在门外我得多伤心啊?”
门里面半晌没有动静,半晌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两眼红肿的王欣然打开房门,扁着嘴一脸委屈的看着苏映雪,叫了一声姐,随即眼泪就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苏映雪看她这幅模样,柔柔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把她抱进了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