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之和萧故的这局棋, 一直下到日薄西山之际。
棋盘上的厮杀已经到了最?后,黑白交错纠缠,争夺着每一寸领土。终于, 两人身后一黑一白的庞大虚影不约而同地怒吼一声, 齐齐向对方扑去。
黑白在虚空相撞, 两道虚影就此化作光点四散。
棋盘前, 萧故长出一口气, 扬起一个一如平常的笑?容:“我输了。”
话音落下,因两人对弈生出的烂柯之境随之消散, 正在默念清心诀的上阳弟子睁开眼, 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眸中看出几许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两个筑基修士的对局, 竟然能引动烂柯之境呢?
今日若非湛师兄来得及时, 他们在无知无觉中陷入烂柯之境,就算棋局结束之后能脱离, 心境也一定?会因此受损。
“半子而已,况且我还执黑。”谢微之冲萧故扬眉, 轻轻笑?了笑?。
“喂...你们俩——”湛晨抱着手, 重新审视着?两人, “你们两个人, 真的只是筑基修为么?”
“不是筑基,难道还能是金丹。”谢微之随口道。
萧故也笑?问:“道友何故有此问?”
“刚才你们可是引动了烂柯之境,烂柯之境啊!”湛晨强调道, 不明白他们怎么还能这样一副平淡神情。
能引动烂柯之境的,可都是阵法一道的天才!
“不过就是下了一局棋而已。”萧故一脸平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就是下了一局棋而已?湛晨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下棋不是什么难事, 可天下有多少人能在下棋时引动烂柯之境?!
可惜谢微之和萧故没有半分与他感同身受。
起身动了动久坐的手脚,谢微之道:“棋也下完了,天色不早,是时候用饭了。”
萧故闻言,点了点头,和她并肩向寻芳苑走去。
“喂!”被两人无视的湛晨气道,他还有话要说呢!
看他们并没有回头的打?算,湛晨无法?,只好自己跟了上去。
“湛师兄,我们先告退了?”那几名被留在原地的上阳弟子连忙道。
湛晨挥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你们等等,我还有话要说呢!”湛晨强行挤进谢微之和萧故之间,完全意识
不到自己如何多余。
谢微之敷衍地应付一句:“你想说什么?”
有人接话,湛晨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这回,是来谢谢你的。多亏了你提醒,我们果然抓住了那个来取妖丹的幕后黑手!”
“只是没想到...”湛晨的神情忽有些?唏嘘,“那个密谋一切的人,竟然会是夏隐先生...”
“先生?”萧故不由挑眉。
“是啊,夏隐先生已经在书院任教十年了,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湛晨摇了摇头,“听大师兄说,他居然就是当年小苍山沧离宗幸存的余孽。血屠之日,他正巧不在小苍山,这才逃了一条性命。而且,借助那妖丹邪法,他已经修炼到化神!”
听到这里,谢微之的眼神有一瞬怔然,果然是沧离宗么...
湛晨对此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在他看来,沧离宗不过就是一个曾经被他大师兄覆灭的邪道宗门而已。
他继续说道:“不过那夏隐空有化神境界,在大师兄手下走不过十招,轻轻松松就被解决了。”
“你可知道,我大师兄现在去哪里了?”湛晨停住话头,期待地看向谢微之和萧故,满眼都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
谢微之不由觉出些好笑,顺着他的话问:“他去哪儿了?”
“那夏隐这些?年一直托庇于北境歃血堂,还是什么长老,大师兄如今动身前往北境,他歃血堂长老害我多少名弟子,大师兄便要毁他多少处堂口。”湛晨得意道,“动我上阳弟子,便歃血堂是北境魔尊麾下,也必须给我上阳一个交代!你们说,我大师兄帅不帅?”
谢微之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萧故:“那北境魔尊又是谁?”
她分明记得,北境乃是一片混乱之地,各路魔修、亡命之徒都汇集此处,山头林立,各大势力纷争不休,从没听说过谁敢以北境魔尊号称。
以北境魔尊为号,定?会被北境其他势力群起而攻之。
湛晨古怪地看着?谢微之:“你真是修真界人士?居然连北境魔尊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
这是哪处深山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萧故却没有对此露出任何异色,为她解释道:“北境本是混乱之地,但百余年前,魔尊离渊横
空出世,为罗刹教之主,一统北境三十六域,从此北境所有势力,都在他统辖之下,听他号令。”
没想到北境竟然都归于一人麾下,看来这两百年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谢微之暗自感叹。
湛晨一路跟在谢微之和萧故身后回到寻芳苑,又紧跟着?两人进了小厨房。
他看着?样样齐全的小厨房,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筑基了么?为什么还需要用这些?没有灵气的饭食?”
筑基修士就能辟谷,对于修士来说,这些?没有灵气的饭食吃下虽然没有坏处,当然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好像同你无?关。”谢微之停下脚步,回身问他。“你还不走,是想留下来蹭饭?”
“谁想用这些?没有灵气的饭食?”湛晨高傲道,“不过若是你们想请我留下来,我也不是不能...”
“不用了,你还是请回。”谢微之推着他向外走去。
“喂!”湛晨死死扒住门框,“有你们这么待客的吗?!今天这顿饭,我还一定?要吃了!”
谢微之和萧故对视一眼,怎么解决?
负责掌厨的萧故无?奈道:“留下来就留下来,左右不过是一顿饭。”
好歹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住。
不过半个时辰后,萧故就后悔了。
湛晨风卷残云一样扫空了桌上大半菜肴,一边吃一边对萧故道:“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都快赶得上炊金馔玉楼的大厨了!”
萧故抽了抽嘴角,他和谢微之举着筷子,愣是没找到下筷的机会。
捧着吃得浑圆的肚子瘫在椅子上,湛晨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好久没有吃得这样饱了。”
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谢微之心平气和地放下筷子,对上萧故正有此意的眼神,两个人齐齐勾起一个笑。
同时伸出手,谢微之和萧故一左一右提着湛晨,向院门走去。
“喂,你们干什么?!”湛晨惊慌道。
谢微之和萧故默契地一甩手,将他扔出门外。院门在湛晨面前重重关上,他不满地嚷嚷道:“不就是吃了你们一顿饭么,那么小气作甚!”
“嗝儿——”
回到院中,想着谢微之没吃上什么的萧故又去小厨房为她煮了一碗清汤面。
“你不
吃?”谢微之偏头问他。
萧故摇摇头:“你吃。”
他这样说,谢微之也就不客气,低头吃面。
“这两日,我应该就要突破金丹了。”就在这时,萧故轻描淡写一般说道。
今日和谢微之对弈一局,修为顺利突破瓶颈,萧故感觉到,自己突破金丹应该就在这两日间。
谢微之抬起头,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年多大?”
“十九。”
比她小了两百多岁啊,谢微之不由感叹,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十九岁的金丹,便是放到她的宗门里,也是绝无?仅有。
“好,等你结丹之时,我为你护法。”谢微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
萧故撑着?桌子看她:“你没有其他想问的?”
“暂时还没想到。”谢微之对上他的眼,眼神坦荡,“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秘密。”
萧故有许多秘密不曾告知她,她又何尝不是也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萧故?
或许等到时机合适,他们能向对方坦诚,但绝不是现在。
萧故点头,嘴边扬起一个轻笑?:“不错。”
似乎不用多说什么,他们就已经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这种感觉对萧故来说颇为新奇,毕竟过去十九年,他从来遇见过这样,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清楚对方意图的朋友。
他们到如今,也不过相识数月而已。
将一碗清汤面吃得干干净净的谢微之站起身,拍了拍萧故的肩膀:“时间不早,睡了。”
萧故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桌上,再次无奈地摇头笑笑?。
*
数日后,上阳书院,眠山居中。
楼阁外的枫树不知四季,数年如一日地枫红似火,脚底踩上落叶,发出细碎声响。
房中,子书重明躺在床榻上,微阖着?双眸,面色苍白,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受了不轻的伤。
湛晨引着?容迟和星河进门,满脸都是虽然我很不高?兴,但实在有求于人的憋屈。
三人走入房中,湛晨在床边停住脚步,扬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对容迟道:“请容尊者为我家大师兄诊治一二。”
容迟瞥他一眼,纡尊降贵一般坐在床边,抬手为子书重明把脉。
“怎么样?”湛晨迫不及待地问。
“放心。”容迟收回手,淡淡道,“死不了。”
双手拢在袖中,容迟一点也不顾及床上的子书重明是个病患,冷声嘲讽道:“一个元婴巅峰,敢同合道境界的魔尊离渊动手,若非你是文圣弟子,如今坟头草都该有三丈高?了。”
子书重明和容迟向来不大对盘,此番也是文圣亲自传书要容迟为子书重明治伤,若非如此,容迟根本不会主动出手。
“你——”作为子书重明的死忠,湛晨当然看不得容迟这么对自家大师兄说话,当即就要发作,却被星河紧紧拉住。
“湛道友,息怒,我师父并无?恶意。”星河低声道,纯属是嘴贱毒舌两句罢了。
毕竟还要这人为大师兄治伤,湛晨只能强行压下火气。
说来子书重明此番受伤,还是为了之前南宫月和夏隐一事。
夏隐借南宫月之手,害死数名上阳书院门下弟子,子书重明不知他之前还害过多少人,但这件事中,有多少人受害,他便要毁夏隐所在歃血堂多少堂口。
是报复,也是立威。
子书重明修为虽然困在元婴巅峰无法?寸进,但当日他还在金丹之时,就能画出一张血屠符覆灭小苍山所有生灵,到了如今,一符之威更是惊人。
尽管歃血堂每处堂口都有元婴修为长老坐镇,在子书重明面前,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狼狈逃窜。
连毁歃血堂五处堂口之后,恼怒的歃血堂掌门决定将事情上报魔尊离渊。
歃血堂掌门乃是化神,但他虽是化神,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打败子书重明。何况子书重明身后,站的是文圣,他可不想惹上这一尊大佛。
好在魔尊统领北境三十六域,子书重明如今所为,无?异于是在打魔尊的脸,不如叫魔尊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到时就算文圣心疼弟子,也找不上他。
于是便有子书重明与魔尊离渊在北境天峰域一战,不敌重伤,身在青崖域的文圣正于湖边垂钓,钓竿一甩,跨越数域,带回子书重明。
“老朽门下,唯此劣徒,还望魔尊手下留情。”
文圣亲自出面,魔尊便不好再追究,双方就此揭过此事。
因着?子书重明身受重伤,而文圣并不善医,恰好药
王谷容迟还留在上阳书院,便亲自传书,请他为子书重明诊治。
“你们出去。”容迟诊断之后,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
“你想对我大师兄做什么?!”湛晨下意识挡在子书重明面前,总觉得容迟不怀好意。
容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上阳会让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做首席。
“湛晨,你先出去。”床榻上的子书重明终于睁开眼,声音还带着明显的虚弱。
星河拉着?湛晨:“我师父是要为符尊疗伤。”
强行将他带出去。
其实容迟往日为人疗伤之时,并没有清场的习惯,至于今日...
星河想,可能是这位上阳首席实在太聒噪了。
将无?关人等清理干净,容迟先给子书重明塞了一颗丹药缓解伤势,再将他扶起,输入灵气为他梳理受损经脉。
不过一刻钟后,子书重明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耗费了不少灵气的容迟收回手:“之后十日,轻易不要动用灵力,一月左右,应该就能恢复如常。”
说着,从怀中取出白瓷瓶放在他枕边:“这里有十颗丹药,一日一颗。”
子书重明敢在北境对歃血堂动手,魔尊自然也不会对他客气。
若不是文圣出手及时,子书重明恐怕就要陨落在北境。
这番种种,也叫他不由反省自己,符道天赋惊人,子书重明常以元婴修为越阶挑战,自然觉得境界高?低不代表实力如何。
但这次面对魔尊离渊,子书重明才感受到真正属于合道修士的威势——文圣修为在合道之上,只是他不可能对自己唯一的弟子露出杀意。
“今日,多谢了。”子书重明对容迟道。
容迟坐在一旁,慢慢恢复灵气:“受文圣之托罢了。”
二人难得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子书重明便问出了自己之前一直疑惑的问题:“我见你对暂住此处的女修似有不同,你们有何干系?”
“你不是也对她很不同?”容迟反问道,神色间有几分怅然,“我不认识她,只是...她和我一位故人,生得很是相像。”
故人?
子书重明皱起眉:“你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容迟冷冷地看向他:“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气氛瞬间又凝滞起来。
子书重明眸中暗沉:“你先回答我,她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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