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原本神武府的老卒分开之后,剩下的不过只剩下了一百多名青涛骑。
但是在这些人之外,莫小七那些原本的山寨人马,以及先前被击败后带到了山寨中的江湖中人,也都沉默跟在了神武府之后,未曾直接离开。
莫小七和山寨中的人,多少算是和神武府同甘共苦过,而且寨子都没了,此事根本无处落脚。
那木匠黄小平为了尉迟杰肚子里似乎没有个尽头的机关图纸,以及手上那一把祖师爷显了灵的斧头,死都没打算挪步。
当看到由他自己弄出来的八门金锁阵大开,勾连地气的时候,他的心里面当真浮现出了就算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值得了的感觉。
因而现在只是跟在了青涛骑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自己满了一步就给甩在了后面。
那些江湖人士则不一样,他们都是出身于江南道的江湖门派,他们在江南道的江湖中还有着师长好友,眼前的神武府今日一战,已经和江南道江湖各派结下了化不去的仇恨。
渐渐的,原本跟在了青涛骑身后的江湖武者们放慢了脚步,先是慢了几个身位,然后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就像是沉默的石头一样,被笼罩在了雨幕当中,和前面的人群划分开距离。
等到最后,只剩下了出身于柳剑派的杭勇一个人还跟着。
他曾经不顾性命保护的师弟不在,在数里之前就已经被他们共同的师叔拉住了,没有反抗挣扎,就那么顺势站在了某一棵树的旁边,看着那个曾经扑在自己前面的青年逐渐远去。
莫小七放慢了脚步,从前面些的队伍一直到了杭勇的旁边,看到了这名本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剑客双眼空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感同身受似地叹出一口气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安风走在了最前,这一日日落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小镇子落脚,这种小镇的酒楼客栈平日里不过只是个摆设,罕有人来,今日竟来了这般多的人,将那几个有些年纪掌柜吓得惊疑不定。
尉迟杰将自己随身宝玉当了,换了些银钱,将这一座小镇子里所有的客栈都包了下来,才勉强住得下。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王安风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放松了下来,将一切事情安顿之后,自己一人待在了客房里面。
薛琴霜和司寇听枫一人一间上房,她坐不住,没有去找司寇听枫,踱步到了王安风门前,抬手试探性敲了敲门,无人应当,想了想,收回手来,喃喃自语道:
“他应当也累了……是该要好好休息一下。”
朝着自己客房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脚步微微一顿,抿了抿唇,转过身来,大步走回到了王安风的屋门前面,抬手轻轻将门推开。
往里面看去,看到了王安风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整个人却有着和过去不一样的坚硬感,像是刚刚锻打出来的铁。
薛琴霜放慢脚步走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今日突然出现的暴雨已经停了,太阳挂在了山腰一侧,大片大片的天空呈现一种暗淡的赤红色,像是燃烧地通红的木炭。
“薛姑娘……”
王安风收回视线,转过身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薛琴霜,先前在和曹东林交手的时候,若非是薛琴霜和司寇听枫突然出现,他所受伤势比起现在来恐怕要重上数倍不止。
薛琴霜微笑道:“想过来看看你,本来以为安风你会比较消沉,看来却是我多想。”
王安风笑了下,轻声道:
“消沉倒是不至于,魏刀儿他们本来就应该有他们的生活,不应该被神武府束缚住,只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让他们的晚年过得更好些。”
薛琴霜道:“大秦对于战后老卒的抚恤是不差的,说是大富大贵自然是难以做到,但是小富之家应当不成问题,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天色已晚,下楼去吃些东西?”
“还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嗯。”
王安风和薛琴霜并肩行出,他们住的是客栈的上房,在第三层,现在的一层处已经被青涛骑占据,后厨的大厨忙得几乎分不开身,恨不得爹娘多生几只手出来。
薛琴霜站在王安风的右侧往下走,突然开口道:
“关于曹东林死之前说的那件事情……你怎么看?”
“他?”
王安风的面容稍微凝重了些,他原本以为曹东林就是这件事情最大的麻烦和难关,但是曹东林在被他手中剑刺穿心脏之前,却说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提及此人之前,却要先提整个江湖中各大势力,大秦之江湖,虽然门派传承林立,却唯独有七个门派可称为宗门,江湖世家众多,则有四大世家各自镇压一地。
江南道夏侯,北地皇甫,奇门世家东方一脉能够观天象变化而知天下事,剩下的便是河东道轩辕世家,曾为皇室,外王内圣,绵延七百余年而不倒,若非避嫌,足可以成为天下世家中执牛耳者。
所传王道剑醇厚,为天下一绝,当今家主第七子虽然年少,已经入了剑榜副榜当中,曾有传言仅在于天山剑之下,排名出来的时候,却又落在了薛家和天下第一庄之后。
河东道轩辕世家,轩辕鸿升。
王安风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如果说曹东林虽然身为宗师,在江南道中享有盛名,但是毕竟只是孤家寡人,根基不深的话,那么那一位的名头便大太多了,本身就是出身于整个天下最大的世家之一,
即便是在江南道这种名士风流,层出不穷的地方,亦能够少年时成名,写得一手好诗赋,曾经被当朝中书令周枫月赞不绝口。
后者公认是朝堂上性子沉闷如老龟般的人物,无论是称赞还是斥责,只要开口说话,绝无虚言,可见这诗赋的分量。
而这位轩辕鸿升除去文采惊人之外,又有好武功,十三岁的时候放鹿青山,得遇高人名士,拜入了江南道十三郡最大的江湖门派,天下七大宗门之一的一叶轩,学得了君子六艺中剑法。
而今不过是不惑之年,竟能够叩开天门,踏入江湖中武人人人向往的宗师境界。
既是天下四大世家中辈分极高之人,又是七大宗门中炙手可热的长老人物,纵然在整座江湖中,也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第一流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要与他为敌,说心里面没有什么感觉完全就是假的,但是想着此时裹挟斩杀宗师的余威,即便真的是那位出身轩辕世家的江湖大人物,恐怕也要忌惮几分,自身行事虽然需要谨慎,却也无需过分害怕。
心中想到这里,却又想到了幸亏当时天空中雷霆四走,除去了自己和薛琴霜,司寇听枫三人之外,沉浸于厮杀当中的神武府将士并没有听到了那个名字。
一身青衣,神色冷淡的司寇听枫坐在了酒楼一层桌子旁边,她不曾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却没有人和她共桌。
感觉到了空气中气机的变化,放下手中酒盏,抬眸看到了王安风和薛琴霜两人并肩而来。
她对于王安风并没有太大的了解,但是毕竟今日曾经并肩为战,知道他武功在年轻一辈已经算是顶尖。
天下武人何其多,大多只是庸庸碌碌,困在下三品中,能强杀宗师,不管他是用了怎样的手段,不日消息传播出去,自然就会名动江湖。
司寇听枫视线稍微偏移,在这手中掌控神兵,借助神兵之威能够勉强跃居天下高手行列的年轻男子旁边,是一身白衣红杉的薛家公子,两人似乎是在说着些正事,脸上的神色虽然算不上是凝重,也不轻松。
司寇听枫抬手饮了口酒,视线落在了一路同行的薛琴霜身上,若是同行两月仍旧未曾发现后者女儿身的话,她也枉为天下第一庄庄主重视。
此时看到了后者神色平静,和王安风并肩从楼梯上走下来,中间隔了一拳的距离,似乎为了不显得过分亲昵,左手还背负在了身后。她容貌本就秀丽,此时行事,就更添些从容不破的少侠风采,落落大方。
司寇听枫看到了这一幕,微微皱眉,旋即心中以为薛琴霜来此的目的和自己所想的不同,失却了唯一的一丝兴趣,收回目光时候却微微一顿。
视线的余光看到了那作年轻剑侠打扮,落落大方的少女右手自然垂落,和王安风并肩而行,白皙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了酒楼漆成红色的扶手上,轻盈雀跃,面容上神色却仍旧大方从容,或有浅笑,却也一瞬即止,未曾失了礼数。
司寇听枫从轻盈雀跃的手指上收回视线,嘴角浮现出一丝平静的浅笑,转眼便给收了去,继而抬手饮酒,神色平和依旧。
众多神武府的将士在今日的时候,看到了出手相助的薛琴霜和司寇听枫,在诸多江湖中人都袖手旁观的时候悍然出手,这样的帮助就越显得有分量。
莫小七带上了山寨里的人去了后厨帮忙,虽然那位头上不长半根毛的厨子对于这一帮子人会造饭显得将信将疑,可是毕竟太缺人手,只能够勉强应下。
当看到那明显耍一把萱花大斧头更合适些的彪形大汉手持菜刀,以熟练到让人心疼的手法利落处理了一条鱼之后,厨子终于放下心来,一堆人忙活了半天,终于算是把东西做好了。
一盘一盘的菜给端了上来,掌柜的开了酒窖,大坛大坛的酒给搬了上来,一时间处处氤氲酒香,仿佛将今日血战疲惫彻底洗去。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两句,说今日总也有些举世皆敌的味道,能够在此时过来相助的,方才是真汉子,是可以交换性命的弟兄。
一时间借助着酒劲儿,轮番有人前来给薛琴霜和司寇听枫敬酒,司寇听枫神色冷淡,不喜多谈,任由前面神武府将士敬酒,却只是自顾自独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神武府将士有些尴尬地四下看了下,正当气氛有些僵硬的时候,薛琴霜突然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端起酒盏四下看了一眼,朗声道:
“既然好友有难,自然不能够袖手旁观,今日出手本就如此,又何必言谢?”
江湖里说话要讲究个气度,这一声说得坦荡,姿态又落落大方一派豪气,四下里一片轰然叫好声音。
薛琴霜微笑,一仰脖直接将杯中酒喝干了,周围气氛这才重新热烈起来,王安风耳畔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只在那一句不能袖手旁观之后响起。
“因为想你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起头来恰好就迎上了薛琴霜垂眸,黑发垂落,一双褐色浅瞳烛光之下灿然生辉,从容微笑。
只在这客栈外面,掌柜的听得这声音,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江湖豪气盈满在心肺里面,连走路都比往日里有劲儿许多,出来散散心里升腾起来的热气,看到了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位穿华服的男子。
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吃些东西?今日不讨巧,本店已经没了多余的客房,但若要吃点饭菜也还有。”
“今日才下了雨,外面湿冷,不妨进里面去,喝杯酒热热身子?”
那男子微笑摇头,道:“谢过店家好意,不必了。”
“这……好罢。”
男子看着客栈的掌柜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儿,重新回去了里面,他自己却只是站在了夜色当中,闭上了一双眼睛,听着客栈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声音。
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但是近日来此却恐怕要站在了另外的立场上,他睁开眼来,那双眼睛里面竟然没有瞳孔似的,只是一片苍白,叫人心惊。
负手而立,五指纤长,右手扣着一个长形紫檀木盒,上面以极为精巧的手段刻下了腾龙暗纹,大秦极为看重礼制,纵然亲王,也不能用这种制式的礼器。
是大秦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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