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伦才暗中着急，开会之前得到过周文杰的授意，要全力“阻击”红星厂。原因一方面杨伦才知道，周文杰一向不太喜欢红星厂，尤其红星厂的王朝阳，二来对于一个影响巨大且产量超过三十万的项目，任何一个零件的订单都是肥肉，如果能把红星厂阻击掉，铭扬机械才有更多的操作空间。</p>
所以这第一次交锋的结果，令杨伦才暗暗着急。</p>
他努力冷静下来，慢慢地理清思路，毕竟是业内人士，他知道哪些问题最能让对方难受。</p>
“自己做原材料，的确能提高产品质量，但有一个重大的隐患，你觉得是什么？”杨伦才又问。</p>
一旁的周文杰暗暗点头，算是赞许。这步棋以退为进，看似肯定对方，实则是在挖坑。</p>
“资金。原材料的特点在于库存增加，资金滞留，所以自己做原材料最大的隐患是资金问题。”王朝阳回答得非常爽快，令其他人惊讶。</p>
“那你又是如何解决资金的？”杨伦才逼近一步，心中暗笑，果然掉坑里来了。</p>
“我们没有退路。”王朝阳道。</p>
“太冒进了！这是典型的冒进，有点起色就喊着扩张，什么都做，什么都做不好，结果把自己的资金流卡死……红星厂这种经营方式存在重大隐患，所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不是主轴供应商的最佳选择！”杨伦才这段话的音量较高，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意味。对手已经掉入坑中，他当然迫不及待地把坑添死。</p>
周文杰暗暗点头，罢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杨不错。</p>
胡庆斌和马三元暗暗摇头，为王朝阳着急，也为整个项目担忧。</p>
“别着急给红星厂判死刑。”</p>
王朝阳保持着最初的镇定，缓缓说道：“资金流的隐患是事实，这我不否认。但却完全没到谈虎色变的地步。我一直觉得，危机感是最好的动力，正因为危机感，红星厂才会努力地争取每一次机会，才会亲近所有地确保每一个产品的质量。资金流是红星厂的薄弱环节，但事实证明如今红星厂的经营、产销策略能够确保这条涓涓细流不会断！”</p>
“还有我仍然想强调危机和动力的关系。马总工前面讲过，这个项目是省重点项目，国庆献礼的重头戏，所以对待时间和质量的要求都非常高。那么如果我是决策者，一定会选那些‘危机感’十足的供应商来做，你觉得呢？”</p>
“而且不瞒你们说，我家厂长也从来不避讳这个问题，经常在全体职工会议上公开说。他所强调的是，敌人的威胁永远存在，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p>
一番话说完，王朝阳静静看着对方。</p>
杨伦才语塞。</p>
周文杰脸色难看。</p>
董玉生脸色也很难看。</p>
“好，讲得好！”马三元忍不住叫一声好。这位真性情的总工此前一直在隐忍，此刻他真心为王朝阳叫好。此等压力之下，能做出如此回答，绝了！</p>
“嗯。”胡庆斌点点头，以公允的语气评价道，“朝阳所说的危机感，我非常同意，没有危机就没有动力，时下很多国有企业温温吞吞得像一团死水，危机感的匮乏是症结所在。而过去跟红星厂合作这么久，看得出来，红星厂对危机感的控制非常恰当。”</p>
杨伦才恍然察觉到，挖一个坑，结果自己掉进去了。他不甘心，想做最后一搏，结果正要开口时胡庆斌冷冷道：“老工，适可而止！”</p>
杨伦才头皮一紧。</p>
对方是厂长，自有威严，哪怕有周文杰撑腰，他也不敢太放肆。</p>
“今天的重点是讨论技术能力和生产能力，怎么绕到钱上面了，依我看还是言归正传吧！”作为周文杰的第二员大将，傀儡厂长董玉生充当和事老，缓解气氛。</p>
董玉生笑呵呵道：“红星厂的技术能力和生产能力，在南阳市还是很出名的，记得上过南阳晨报吧？呵呵真是了不起。原本我们不应质疑红星的能力的，但就算走过场也好，传授经验也罢，讲一讲吧！”</p>
杨伦才暗赞，不愧是周总赏识的傀儡厂长，这笑里藏刀的招数真叫高明，想把敌人推进坑里，首先要捧得高高的才行嘛！难怪他能当厂长，而我只能做一个技术口负责人，差距啊！</p>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王朝阳回道。</p>
“一点不夸张！不瞒你说，我曾经认真了解过红星厂的设备和工人情况，发现你们用的都是陈旧设备，种类和品牌更是五花八门，我自己也是当厂长的，乖乖……要是给我这么一堆设备，我可不敢保证产品质量的稳定性呢！”董玉生的表情极为夸张，仿佛在讲述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似的。</p>
设备的陈旧和品牌的杂乱，这是红星厂车间的最大软肋，董玉生上来就咬住这点，看来果然是做工功课的。</p>
而且就这个现状来说，王朝阳是没法否认或者辩解的，这不仅仅是红星厂的事实，而是绝大多数机械加工厂的呃现实。这个年代的设备制造能力和市场需求形成巨大的真空区，绝大多数工厂都处在设备紧缺的尴尬境地中，有设备能用就不错了，哪有挑选的权利？</p>
上次为了给红星厂搞到一批陈旧加工设备，王嵩和王朝阳可没少费劲儿！</p>
见王朝阳沉默，董玉生继续上演“捧杀”的戏码：“不同品牌的设备，加工性能全然不同，不同年代的设备，精度也是不同的！然而长海农机这个项目，预计总产量高达三十万，产品稳定性是重中之重，朝阳老弟，看你对红星厂踌躇满志的样子，一定早就想好对策，快给我们讲讲吧！”</p>
说完，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王朝阳，但目光中却闪烁着戏虐的成分：跟我斗，你还嫩！</p>
杨伦才心中大呼痛快，崇拜你啊老董！红星厂有这么大的软肋，我怎么没想到呢，王朝阳看你怎么回答，去死吧！</p>
周文杰面带微笑，同样以戏虐的目光看着王朝阳。</p>
胡庆斌和马三元暗暗为王朝阳着急，这个让绝大多数厂子在“无奈中挣扎”的痛点，不是某个人能解决的。这个场合提出这种问题，可见董玉生的心有多歹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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