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内,段归已连克琅中、雒水,寿阳和平章四郡,翼州境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卫氏先祖由商入政,长于筹谋算计却全然知兵机,后世子孙虽然累世公卿却从未出过哪怕一员战将,倒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天生的缺陷,只是他们世世代代都铭记一个道理——离刀枪最远的人,必定是那些不会舞刀弄枪的人。
卫家人一直认为,要维持家族的蓬勃生机,只需在太平盛景里买民心,在乱世烽烟中看风向即可,血染沙场以命相搏那都是无知匹夫的事——先祖卫垏这么认为,今时今日掌权的卫劼仍旧这么认为。
只是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匹夫——雒水城破之时卫劼便暗中遣使往段归大营表达了愿意助他诛灭韩氏,再骗取中行瓒的信任趁机谋夺越州的意思,可段归仰天大笑了几声之后就剥光了来使的衣服然后把他敲锣打鼓地送回了寿阳城下。
而且使者的背后被刻了八个大字——一事不忠,百世不用。
韩爵那边他象征性地留了两千人马以示同盟之意,而几乎所有的家底都被布置在了翼南五郡,可如今却只剩长冶一城,无奈之下,他必须负隅顽抗——只不过他没有想过生死相搏这个词儿真的摆在面前时,他竟然会吓得发抖。
“卫劼!识相的开城之后自缚于北门,本王可留你一条全尸!”段归伸手直指城头声如洪钟道。
他依旧一身戎装身先士卒,那身血红色的战甲仍是威风凛凛,胯下汗血宝马也高昂着头仿佛俾睨众生,可唯独不见了他手中声威赫赫的百劫残生,取而代之的是一杆足有丈八的马槊。
“段归!废话少说,有本事就上城来和本官一决生死!”卫劼瞪视着城下的人马,那眼神恨不得喷出火来将这万余人烧个干净。
四郡之地,几乎时兵不血刃就落入了段归手中——琅中守将陈泰被他诱出城外轻易斩杀,临死前才看清那个穿了一身狐家衣甲狼狈逃窜的偏将居然是段归,大军入城之后他俘虏了太守卫宛,随后又逼他替自己赚开了雒水城的大门。
寿阳几乎是依样画葫芦便到了手,那太守卫琛倒是有些骨气,据守府衙和他对峙了整整一夜,随后见突围无望竟引火自焚了。
随后便是长冶,这里着实令段归费了一番功夫,守城的卫胥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战,似乎是打算依仗着城高池深和段归耗到天荒地老——反正他城中别的没有,粮食却是堆积如山。
段归无奈后撤三十里故意放了些斥候出城,然后静等卫劼的援军来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果然,不出三日卫劼便真的以为有机可趁,然后亲率大军出了平章,而段归将计就计令偏将虚张他的旗号用区区千余人就趁虚而入抄了卫劼的老巢,之后又趁他回师救援时半路劫杀,生生地让领着三千人马出城的卫劼最后只能带着几百人逃进了长冶城。
长冶以南七百里便是界陵,而界陵再往南就是渺无人迹的戈壁荒漠,在其中穿行数百里之后,便是司徒靖驻扎的啸月城——卫劼此刻一定心乱如麻,毫无疑问长冶是他最后的希望,若是再退一步到了界陵,缺吃少喝不说,单单随时可能袭来的啸月城大军就足以令他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苍天似乎很眷顾段归,因为仗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北边的韩爵却依旧按兵不动。
“你?你还不配!”段归随手一挥马鞭,身后五千将士便抬着云梯开始冲向城头。
“活捉卫劼!”
“活捉卫劼!”
“活捉卫劼!”
段归这边士气高涨,反观卫劼虽然据险而守却是一拍颓然,城头的守军等了好久却不见他下令,便只好自行阻止反击——卫劼既急且怒,但是却满脑子却只剩下舌灿莲花般的妙语连珠,居然连半点应对的策略都想不出。
因为他本就是以文采风流著称的翼州名士,所长是诗词歌赋清谈议政,恐怕他此前对于征战沙场的理解仍旧只是运筹帷幄之中摇几下羽扇而已。
殊不知谋士永远只是战争的配角,哪怕是一流的谋士。真正决定战争胜负走向的,恰恰是那些在他看来鲁莽且粗鄙的武夫,他们才是最了解士兵,最熟悉兵器,也最知道这一仗该怎么去打的人——比如段归。
而卫劼此刻可能也发现了,他甚至连谋士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个坐议立谈口若悬河,实则百无一用的幕僚。
不过他好歹还是读过几卷兵书的,所以明白坐困愁城无异于自掘坟墓的道理——城里已经乱做了一团,无论百姓还是士兵都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在到处乱撞,如此下去城破只在旦夕。
城头的箭雨散乱无序,根本奈何不了登城的大军,越来越多的士卒跃进垛口开始和守军短兵相接,本就漏洞百出的防务因此更加捉襟见肘。
冲车终于被推到了城下,几百斤的原木开始重重地叩击起了足有一尺厚的城门,每一下撞击都在发出巨响的同时震落簌簌的灰尘,城楼的檐瓦似乎都因此而摇摇欲坠。
“卫劼!再不开城!玉石俱焚!”段归冲着城头高声喊叫,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那么远,于是他命令身后的士卒们齐声高喊,而几千个喉咙里吼出来的响声,足以惊天动地。
城门很快打开了,从里面,不过出迎的却既不是卫胥也不是卫劼。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等愿降!”一名不知灰头土脸的小校高举白旗冲出城门屈膝跪倒。
“卫劼何在?”段归打马上前,看着跪倒的小校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冶是翼州的粮食重镇,为保不失城中常年驻扎着三千守军,存粮更是数以百万计,可是在这些狐氏兵将的攻击下,居然连三个时辰都没有撑过。
若来犯翼州的是米邱或者北周,他简直不敢想象韩卫两家自称的固若金汤会是多么地不堪一击。
“卫大人... ...不不不,卫劼!殿下您一开始攻城他就没了踪影,还有那个卫胥,也一并不见了”小校的话让段归会心一笑——如他所料,卫劼果然跑了。
他之所以不纳降,为的就是要逼卫劼弃城出逃,然后去投奔那个不发一兵一卒救援的韩爵。
两人本就心存芥蒂,现而今韩爵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居然在如此生死关头对他见死不救,卫劼心中的怨怒自然可想而知,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将他放回去和韩爵朝夕与共,二人用不了多久必定自相残杀,倒是又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五郡纳入掌控。
段归对叶浚卿的谋划甚是满意,而且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都和他料想的分毫不差。
“现在城里又何人主事?”
“... ...自然是魏王殿下您~”
“废话!我问的是城中官吏!你开城献降是何人下的命令!”
“... ...小人也不知道,或许都已跑光了或者战死了——至于向殿下献降,是城里面大家伙一致的意思,只不过推举我来当个代表而已,没人指派... ...”
小校说着也低下了头,或许是他也感到了羞耻——偌大个城池,其中官员竟然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些兵卒听天由命,段归越想便越是恼怒,手里的马鞭攥地咯吱吱响个不停。
“即日起,你就是孤帐下的偏将,城里的事务暂时由你负责——卫氏兵卒愿意弃暗投明的赏银二两,粟米三十斤... ...若是不愿继续打仗,交出兵器铠甲每人人发五两盘缠,钱粮就从长冶府库中支出!”段归之前攻克四郡后也是这样的做法,先将卫氏的财产抄没充公再分发给愿意投诚的将士。
卫氏商贾出身难免锱铢必较,是以对手下也颇为苛刻,段归借花献佛不仅自己没掏半文钱,反而用卫氏族人辛辛苦苦聚敛得来的财富将他们的士卒收买到了自己麾下。
他猜卫劼若是知道,必定要气得吐几口血才是。
“遵命!”小校大喜过望,想不到出来投降居然也可以一步登天,对他来说偏将已经是不得了的功名了,毕竟他们家祖祖辈辈,也没有出过一个将军。
段归连城都没有进,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军营。
中军大帐里等着一个人,段归不认识,但是他自称是从归阳来的信使,有要事禀报。
“百里都督有何事?”
“启禀殿下,都督军中粮草已经所剩无几,恳请殿下速调拨一千石粮食应急——这是都督的手书,请殿下过目。”来人说话有些建康的口音,或许是为了证实他与狐纯之间的关系密切,可他不知道狐家的兵将大多是直接从荆州老家调来的,而建康城里的亲信,更是一个都没有派往军前。
段归却似乎对这怪异之处毫无察觉,不仅全然不加盘问,更是当着来人的面回信一封让自己麾下即刻启程送至百里涉军中,随后寒暄了几句便让信使下去歇息——来人似乎很紧张,得知自己终于可以退下时,急急之状竟如蒙大赦。
待他走远,段归这才拿起那封所谓的“百里涉手书”苦笑着摇头不止,片刻之后随手将之扔进了火盆——事情果然和叶浚卿预料的分毫不差,就在这位信使出现之前的一天,真正从百里涉军中赶来的信使已经提前一步快马加鞭到了段归的营中。
那封真正的书信里只有一个内容——之后会有中行瓒派出的细作假冒信使催促他运粮往百里涉军前接济,此事不必理会但务必当着来人的面派人回信,让他知道这边会在三天之后启运粮草即可。
如此这般,一旦细作回到归阳中行瓒必定亲率精锐诈称段归的运粮队去偷营,到时候等待他的就是叶浚卿布置好的天罗地网,这一次即便不能将中行瓒生擒活捉,也必定令他元气大伤。
中行瓒想要以牙还牙,可惜他的对手是比他奸险诡诈百倍不止的叶浚卿。
段归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司徒靖,他和这叶浚卿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此时他在啸月城里是否一切顺利。【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