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你师父不是让你即日就搬去学宫里住么?”
“我磨了师父好久,他才同意让我再陪你几天的... ...你要是恨不得早些甩掉我这个累赘,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反正此后五年之内我就不能再擅离学宫半步,就好像笼中鸟儿似的,再也见不到这山水青葱,听不到风吟泉鸣了... ...”
婉儿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小的背影无比落寞,而肩膀肩膀似乎也在不停地抽搐着——沈稷见此情景才又想起,她早已经有了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敏感。
“我还有些公务要暂时留在建康... ...三天,三天过后你就乖乖回去学宫再不许耍赖... ...今天,你想去哪玩?”沈稷犹豫了片刻后开口叫住了婉儿,虽然依旧一脸冷峻却透着关怀备至。
“正~阳~街!”婉儿听到这句话突然转过身拉起沈稷往外就走,一脸的兴奋雀跃丝毫没有了刚才的落寞——她当然只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博取同情,而这一招用在沈稷的身上,屡试不爽。
建康城里,一条主干道连着三条大街,又分出据说三百六十条小街遍布城中,而永安街、昌定街和正阳街之中,尤以正阳街最为热闹——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少响当当的字号,而是因为他贯穿南北将内外城联通一气,因此除了那些高挂金匾的大买卖之外,也不乏摆摊坐卖的小商户。
以正阳门为界,以北最少都是两层楼的门面,而过了正阳门往南,则多时一间房的小铺——铺子虽小,东西却不少,上至金石玉器下到包子烧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
婉儿已不是头回来这儿,沈稷倒是第一遭——与其说是他带着婉儿,倒不如说是婉儿领着他来见世面。
刚进街口,婉儿的两只手很快就被各种各样的美食塞了个满满当当——冰糖葫芦豌豆黄,甑糕冰碗儿澄沙团,一张小嘴儿里叼着半块儿蛤蟆吐蜜尚来不及咽下,可那双眸子却已经在滴溜溜转了起来,流连于街边那些大大小小的摊头和铺面。
“哎~都来瞧都看了啊,晚一步可就悔终生了啊!小弟我走南闯北几十年,今天来到这大街前,不卖米来不卖面,整点稀罕儿求可怜——各位过路的都是小人衣食父母,那咱们就是挚爱亲朋一般,诸位挚爱亲朋今天过得好不好啊?”一道又尖又亮的声音拼命地往婉儿的耳朵里钻,随后那声音便勾着她和沈稷挤进了那一圈人影之中。
“那位挚爱亲朋说了,今天过得不好,没事儿,过得不好小的在这儿给您立马就能开心——话说,从前啊有一个太监... ...”人群中间站着个白净修长的青年,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文秀气,可那双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间斜斜地瞥向众人腰间的荷包,让人莫名觉得厌恶。
青年开了个头便转过身去整理起了自己身后的大箱小柜,再也不说半句话。
“接着说啊,下面呢?”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
“下面?下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也不转头,淡淡丢给众人一句后便继续自顾自地忙碌着。
众人先是不明所以地沉默了半晌,继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下面原来指的是那个太监,随即哄然而笑。
“哥,走——没意思~”婉儿撇撇嘴,拉着沈稷的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加上又离得近,那青年似乎听了个真切,随即他眉宇间竟然隐现出一抹毒辣之色,但旋即便又堆出了十二分和颜悦色和近乎于谄媚的笑脸。
“这位小姐说没意思,那是因为有意思的小人还没拿出来——挚爱亲朋们,上眼!”青年转身从推车里拿出一只包着丝绒的笼子,里面似乎装着个活物,正在微微地晃动。
丝绒掀开,众人的希望立刻变成了失望,里面不过是一只木头雕成的猫而已,做工算不得精细,有些地方还露着明显的白茬。
“挚爱亲朋们,知道这是什么?一只用机关术造出来的狸猫——咱这江东地界多有鼠患,哪年不得咬坏您几件衣服糟蹋您几斤粮食?”
“那位挚爱亲朋说了,咱有猫啊?是,猫可是捕鼠的行家,可聘一只猫少说四两银子,您还得给他准备窝,病了得吃药饿了得吃饭,杂七杂八没个十两八两可不够——而且这些小祖宗可不像狗儿,那天不高兴了说不定就一走了之,得~您那聘猫的钱就算白花~”
青年的言语诙谐幽默,渐渐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眼看着观众越聚越多,他便适时打开了手里的笼子。
“可咱这个不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既不会生病也不会离家,不过遇上老鼠么... ...”笼子刚放到地上,里面那只木质的机关猫就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虽然动作尚有些僵硬,可正因如此更引得围观者啧啧称奇。
青年接着又放出了一只老鼠,比那只机关猫小不了多少的大老鼠,它看着眼前那个木质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屑,龇着长长的牙就主动冲了上去。
木猫一动不动地任由老鼠啃噬,可老鼠长长的牙齿却好像难以奈何他分毫——忽然间,木猫猝然发难,就在老鼠张开大嘴要啃它咽喉的瞬间先发制人一口咬住了老鼠的脖颈。
老鼠吃痛不过当即拼命挣扎,疯了似的甩动着身体,可木猫好像钉在了地上似的丝毫不为所动,终于老鼠不再动弹——可就在木猫松口的瞬间它又一溜烟地跑了,但那木猫紧随其后一阵风似的追进了后巷,里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异响过后,木猫咬着老鼠缓缓走了除了,人群之中立刻便是一阵惊呼。
“各位挚爱亲朋别记着咋舌,咱这机关不卖十两也不卖八两,只要二两银子交我手,拿回家去保您不受鼠辈滋扰——您问它结不结实耐不耐用,您看这儿,刚才老鼠咬过的地方一个牙印都没有——这是能传家的玩意儿!”青年把死老鼠随手一扔,拖着木猫向众人展示。
“我好像听过... ...这不是稷墨学宫的手艺么?据说江北那边儿有人从琅嬛阁买过,叫价二十两一只呢~”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这么一句,婉儿寻声看去时却只见一片攒动的人影,根本寻不到丝毫端倪。
婉儿笃定了这人必定是骗子无疑——稷墨学宫哪会作出这么粗糙的玩意儿来当街叫卖,而且那老鼠跑进后巷分明就是提前设计好的关节,巷子里肯定有人抓住老鼠塞进了那木猫的嘴里。
不过此刻她倒是有了兴致继续看下去,看看这个骗子还有些什么手段。
“哎~我好像也听江北来的亲戚提起过~”
“我大舅子的亲表哥常年在冀州做买卖,他有一次喝多了跟我提过这东西,好像那边已经蔚然成风了~”
人群里鸡一嘴鸭一嘴地越说越真,青年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地凝重。
“挚爱亲朋们... ...既然你们都看出来了,小的也就实不相瞒——小人正是从稷墨学宫偷跑出来的弟子... ...”青年做出一副咬牙切齿之状道。
“就这个东西,各位也看到了,虽然是用橡木牛筋加上好牛皮做的,可也值不了二十两啊?可师门非要用小的这点微末伎俩敛财,我不得已,这才带着自己的图纸叛出师门... ...”青年又恰如其分地留下一滴眼泪饼很快用手拭去,随即再次换上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二两银子,挚爱亲朋们,我不管师门卖多少——但只要我做的,就只卖二两!”
“来一只!我支持你!”
“难怪稷墨学宫的东西只给琅嬛阁那种奸商专卖,一丘之貉蛇鼠一窝——给我也来一只!”
“小哥好样的!从今以后你卖什么我买什么,势与稷墨学宫斗争到底!”
“小哥报个号~也好让大伙儿知道知道为民谋福祉的是谁啊?”
青年面前的笸箩里转眼就是一大堆白花花的碎银,他似乎很感动,直接跪倒在地对着众人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随后他才起身正色道,“,谢过诸位挚爱亲朋,谢谢你们的支持,晚生... ...”
“辛无牙!你的死期到了!”一声厉喝之后是几条身影冲进人群,这些人手持刀剑身上穿着怪异的黑袍,胸前生怕人看不见似的缝了斗大的稷墨二字。
婉儿看着那一个个虎背熊腰舞刀弄枪的汉子,满脸都是嗤之以鼻的不屑——偃师若想要杀人,哪里用得着挥舞刀枪?
“诸位师兄... ...辛无牙何罪之有,竟要追杀我到这种地步?”
“少废话,你断了师门的财路,帮主有令将你格杀勿论——稷墨学宫惩治逆徒,无关者速速闪开!”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无牙了... ...”话音一落,只见这青年又从柜子里抽出一只长方形的木匣,而那些大汉一见之下当即就吓白了脸。
“兵、兵器谱!”
“诸位师兄,我们无冤无仇,无牙也不愿多造杀孽... ...你们走... ...”
辛无牙细细抚摸着那个做工粗糙简直比木匠的工具箱还简陋的盒子,好像那真是名震天下的神兵一般——而那些大汉更是十分配合地瑟瑟发抖起来,强自扮出一脸的惊惶。
“哈哈哈~稷墨学宫... ...帮主... ...你、你这个骗子还真是不要脸... ...你那破玩意也敢称作兵器谱,亏你想得出来!”婉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若不是因为那一身漂亮的襦裙,恐怕就要满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哪来的野丫头,辛大侠为了我们百姓的福祉不惜和师门决裂,甘愿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你凭什么在这儿大放厥词!”
辛无牙使了个眼色之后,人群中终于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婉儿。
“就是!这孩子真没家教!”
“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快点滚回家去!”
“老子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
辛无牙露出一丝狞笑,这种买卖他不是第一回干也绝不是最后一回,每当骗局被识破的时候,藏在人群里的同伙就会假装激愤的百姓出来痛打闹事的人——即便是孩子也一样!
刚才就是这个小女娃差点把好不容易聚拢的人气给搅散,于是辛无牙对着冲出人群的胖子恶狠狠地点点头,那意思就是要见血。
血腥味再加上适当的煽动,那些愚蠢的百姓一定会让这个小贱人死得很痛苦——至少辛无牙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血光迸现之际,倒飞而出的却是他的同伙胖子。
沈稷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一张脸寒气逼人,尤其面具下的那道目光,简直就像一把利刃般让辛无牙惊惧不已。【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