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归兴致勃勃地拉着宁缃一同回城后,正碰上那只商队正在粮仓前热火朝天地卸车。
“这位就是琅琊王殿下,现在啸月城的一切事宜暂由殿下主持。”司徒靖走向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而对方显然已经见过了他,当即深施一礼迎了上来。
“参见琅琊王殿下,老朽是建康云记商号的主事,听闻啸月城缺粮,所以... ...嘿嘿嘿~特来解殿下的燃眉之急,还请殿下多多照拂~”老者抬起头一脸的媚笑,搭配着唇边几根稀稀落落的花白胡子和一双贼光内敛的三角眼,一身猥琐的气质令段归不由得望而生厌。
段归看着老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老头一看便是无利不起早的奸商,能在此时雪中送炭,所求必定不菲。
“老先生客气了,不知老先生打算怎么做这笔生意?”段归单刀直入主题,他很清楚和这样的人说话越直接越好。
“一切听凭殿下做主~”
“什么?!”
“老朽的意思是,殿下您打算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我云记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不惧瘟疫,为社稷为殿下解困分忧,殿下自然绝对不会亏待我们的,是不是?”老头说完适时地递上了几只锦盒后谄媚地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望殿下和郡主笑纳——听闻横山王重伤未愈,老朽不便打扰,不过这些伤药是老朽特意从琅嬛阁高价买来的,劳烦殿下转交~”
“老先生还是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
“殿下不必客气,老朽姓孙,家中行二,殿下叫我孙二便可~”
“孙、孙儿?”
“是,正是老朽~”
段归顿觉这老者猥琐之中还带着些许的谄媚,他却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来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一线牵,更是名列七大更夫之一的长孙惧。
“孙... ...孙二爷,这样,远来是客,有什么话,我们去驿站说,请!”司徒靖强忍着笑意,伸手指向了货栈外面——离了货栈再转过三个接口,就是啸月城的馆驿所在,因为府衙毁于大火,只好暂时将这里充作了官署。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两把椅子一张方桌之外,就只有一张床和几只圆凳。本来这贫瘠的啸月城里就鲜有大人物来访,最后一次翻新扩建,还是因为十多年前皇帝驾临,这才才不得不将府衙翻修一新,暂时当做行在。
而这座馆驿里,更是几乎从来没有接待过信使以外的任何朝廷官吏。
“孙二爷,直说,你大费周章到啸月城来,所为何事?”段归坐下之后先是灌了一大碗凉茶,随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这一来么,是听说啸月城有大量的龙血竭,老朽只愿以这五百车粮食,换取啸月城所有的龙血竭;其二,老朽希望能在啸月城里设立一个分号,专营瀚海一带的物资。”长孙惧简直是个天生的奸商,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低眉顺目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厌恶得诡诈,就像一只老得掉了毛的狐狸。
“五百车... ...那就是五十万斤,换所有的龙血竭倒是不成问题——你知道我们手里有多少龙血竭?”段归眉头一皱,这事是机密中的机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龙血竭的来历和数量,否则瀚海之中必然再生动荡——那可怕的怪物,足以令任何人胆寒。
“实不相瞒,小人早就打听了,具体的数量虽然不甚了然,不过大概也就是六十斤以内——殿下别想歪了,在下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把手伸到军营里,不过商有商道,从你们每钱龙血竭的定价和啸月城的粮食需求稍加推演,不难得知~”长孙惧话说的滴水不漏,加上那眉宇间藏不住的贪婪,令段归立刻放弃了怀疑。
“孙二爷果然是滴水不漏,佩服佩服——不过,这建立分号算什么条件?此举对啸月城有利无弊,而且一应所需都要靠你云记自行筹集,怎么看都是赔本买卖?”倒是宁缃敏感地抓住了长孙惧话语里的关键,继而微笑着问道。
“这位就是宁缃郡主,如今建康到处都在传言黎越出了个声如九天仙音一般的郡主,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老朽要是年轻个十岁,都难免要骨头发软了~哈哈哈... ...不错,建立分号不算什么,不过这专营二字,却是老朽一点私心——今后凡涉及啸月城和黎越人的买卖,只由老朽云记一家经手,其他人不可染指,这,算不算条件?”
段归,司徒靖和宁缃闻听此言都难免瞪大了眼睛,黎越的买卖除了龙血竭之外还有九彩夜明珠和沙蜥皮革,红蜡等等的奇珍,而这些如果交给任何一家商号独自经营,都将是令人垂涎的暴利。
“孙二爷好算计啊?区区几十万斤粮食,就要拿走这条瀚海商路?”
“呵呵呵~司徒大人,老朽何时说过,就只有这一百万?几位如果答应老朽的提议,粮食,要多少有多少!价格方面,老朽一分不赚,如何?”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只要我段归在此一日,啸月城决计不会有其他的商贾——不过,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自古多有,我走之后,剩下的就靠您自己了... ...”
“呵呵呵~这就不劳琅琊王费心了,商人么,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低买高卖寻机行事?”
长孙惧低头拱手一笑,然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段归三人,适才轻松的气氛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三人面面相觑,段归看得出另外两人心中有和他一样的疑问——这个老者,究竟是什么背景?
“琅琊王,你听说过这个云记商号么?”司徒靖即便博闻强识,却对江东的风土人物不甚了解,所以他只能去问久居此地的段归。
“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翼州本地的粮商,不过只属二流商号——说句不好听的,恐怕连建康城都进不去。”段归苦扫灵台许久,终于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名字。
“可是看这架势,恐怕不是个二流商户?”司徒靖说的没错——且不说其他的,一次就能筹集几十万斤的粮食浩浩荡荡运来啸月城,这等财力和人脉就绝非一般商号。
“我也觉得奇怪... ...可咱们在这一呆就是小半年,北边的事情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先不管他!走一步看一步~”段归喝干了面前自己手边的茶壶,起身边往外走边问司徒靖,“对了,之泓怎么样了?”
段归这些日子其实比宁缃更加忙碌——城内的龙骧武卒折损过半,从建康带来的吴军也所剩无几,光是自己人的伤亡名单核算已经足够他忙了,更何况还要将黎越的阵亡人数一并核实,因为这些数字即是军功,更是一个个需要抚恤的家庭。
所以一个月过去了,段归总共也没去看过段之泓几次,为此他甚为愧疚。
“横山王恢复得还不错,这几天他还经常问起你... ...不得不说我那个师弟还真的有些手段,以前我觉得他只会杀人,想不到医术也这么高明~”司徒靖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随即立刻岔开了话题——段之泓问起段归时的神情令他至今想起来都有些胆寒,其中已不单纯是叔侄或朋友之间的关切,却隐隐藏着一种司徒靖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
“... ...走!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去~”段归似乎对司徒靖的异样毫无察觉,脸上当即挂上了欣喜的笑容,其中还饱含着对于某些事物的期待。
三人一前两后直奔段之泓的房间,不过是二三十尺的距离,司徒靖和宁缃却是各怀心事,将这段路走得似乎无比漫长。
“之泓!怎么样了!我来看你了——你看,据说这是琅嬛阁买来的疗伤极品,祁先生,麻烦你帮着看看是否合用。”
段归推门而入后见到祁玦也在房中诊脉,当即就把长孙惧奉上的锦盒递了过去。
“琅嬛阁的药?建康来人了?”段之泓半靠在床上,依旧面如金纸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可眼中的光芒去依然凌厉如昔。
“粮商,来趁火打劫的而已——祁先生,怎么样?”段归有些急切的问道,不知不觉甚至对祁玦也换了称呼。
祁玦将锦盒里的瓶子挨个打开闻了个便,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半晌之后才从中挑出两三个瓷瓶,然后将其余都递还给了段归后道,“就这三瓶可以祛毒,其他都是治疗外伤的,不对症。”
段之泓的武艺虽然比不上他这个皇叔,但也算得上一流,真正令他久久不能痊愈的就是窦都那些要命的毒烟——祁玦看了看司徒靖,后者似乎若无其事一般倒了碗茶水递给段之泓,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早已药石无灵。
“建康的粮商?老二怎么会允许建康的粮商来啸月城扶危济困,他怕是正厉兵秣马等着我们这边断粮哗变?”段之泓森然一笑,目光之中的寒气令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毛骨悚然——宁缃在门口悄悄注视着段之泓一言不发,神色比之前审讯迦隗时还要凝重。
“之泓... ...战事已了,你又何必忧心这些呢——好好养伤,至于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段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关切的说道。
“多谢皇叔关心,可我毕竟是抚远大将军,朝廷一日未罢我的兵权,我都是这啸月城里的主事之人——这些日子以来劳皇叔你费心了,待我好转,定必厚报!”段之泓也是点头微笑着说道,但话里话外却似乎有几分对段归之言的不悦在内。
段归闻言,原本欣喜的神色忽然为之黯淡,片刻之后又是喜上眉梢。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祁先生,此间之事就拜托你了。”
“琅琊王客气了,分内之事而已。”
“祁玦,替我送送皇叔。”
段归出门之后脸上的笑意随即消失无踪,来之前的欣喜和期待变作了失望和哀愁——段之泓已经与他渐行渐远,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段郎,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在想朝廷如果诏我们回去,该当如何... ...”
“你想的怕不是在庙堂之内,而是在这啸月城里?”
“不要再说了... ...”
“你心怀大志,可是,你已经控制不了他了,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 ...”
“别说了!”
段归怒喝,而这一次他没有转身,而是大踏步地甩开了宁缃和司徒靖,牵过一匹战马绝尘而去。
“让他自己静静... ...”司徒靖上前劝慰宁缃到,继而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时也,势也。【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