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燃烧的梭梭飘逸着瀚海的风情,其上的大锅已经沸腾,老板在干粮和干肉里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顷刻便煮出了诱人的异香。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老板就在附近挖出了四五口泉眼,埋下的水眼子每一个都盈满了清泉,随后而来的众人很自然地远远避开了这些水源搭起了帐篷,随着暮色深沉,吃饱喝足的人群之中开始传出优扬的歌声。
“是你?你来干什么?”祁环惊觉眼前之人是陆昭明的时候,原本因这异域风情而陶然忘忧的心境瞬间冻成了三冬的冰川。
祁玦和祁环对于眼前这个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身为刺客他们很明白眼前这个人有多危险,但一方面想要远远躲开他的同时,却又有些期待他的出现,毕竟每一次他出现,都会带来比上一次更多的钱。
再可怕的危险,也有一个价格,一旦可能的收益超过这个价格,危险就叫做机遇。
陆昭明极其善于把握这个尺度,更重要的是他从不彻底摧毁希望,利益的诱惑和近在咫尺的希望加起来,就是“干完这一票就可以逍遥下半辈子”的信心。
“奉太子之命,监视段之泓等人是否有异心——你们最好别乱动,那边的那个傻大个儿,也是东宫出来的侍卫,引起他的注意,对你我都没有好处。”陆昭明连眼皮都不抬,在其他人看来只不过是凑巧这堆篝火旁有个位置,所以他刚好可以坐下来就着暖意再喝一碗热汤。
“那你就最好离我们远一点,东宫的人大概都知道我们兄弟俩是什么人,你凑过来不怕被怀疑么?”祁玦同样端着一只碗,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平视着前方,说话的声音也只有火堆旁的他们三人勉强听得见。
“放心,我对他们说,你们长得像那两个刺客,我来摸摸底~”陆昭明的一句话让祁玦祁环不由得眉头一皱,他们实在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你又想做什么?让我们干掉他?这很简单,但是价钱么... ...”祁环捏的指节咔咔作响,虽然躺在沙地上仰望着星空,但周身的杀气却是始终锁定着陆昭明。
“不不不,这里打起来对咱们都没有好处,那个傻大个儿我还有用,不劳二位大驾——我想说的是,那姓段的早就对你们心存芥蒂,带着你们来一是为了搜寻医治司徒靖的良药,二也是借故让你们俩离开啸月城,若是这期间啸月城里再无凶案,那就坐实了你们俩就是真凶,到时候... ...不用我说了吧?”
祁玦闻言却并不慌乱,连喝汤的动作都没见有一丝的停顿。
“果然,你们根本没打算回去,想在这瀚海沙漠之中一走了之,对么?”即便隔着厚实的围巾和斗笠上的罩纱,祁玦仿佛依旧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狞笑。
“我劝你们别做此想,第一你们不熟悉这瀚海的地理,一走了之容易,可你们去哪儿呢?又如何在这莽莽黄沙之中活下来?更何况,还有那些对吴人恨之入骨的黎越人出没,离了大队,你们就是死路一条啊~”
“啊~我忘了,你们有很多的钱,可银票恐怕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而且你觉得那些黎越沙匪是愿意和你们交易,还是把你们两个杀了之后,直接把那些银票抢走呢?”
“我倒有一个好的办法,你们只需要听我的指令行事即可,我保证你们可以全身而退,价钱么,老规矩——城里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去解决了,没人再会怀疑你们两个。”
说完陆昭明就站起身,像是意犹未尽般又去锅里盛了一碗粘稠的浓汤,这一次,却直接坐回了夏子雄的身边。
“你看清楚了么?”夏子雄一边问,一边还紧张兮兮地不断瞟向祁玦和祁环的方向,好像生怕对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看了!没错,是他们,你再看就露馅了!”陆昭明暗自好笑,这夏子雄简直就是个白痴,所以他选择了让谢晨夕留在城内便宜行事,而带着夏子雄随行。
这两人即是帮手,也难保不是段怀璋的眼线,既然总归会有人监视自己,那自己挑总好过别人选。
此前陆昭明很是惶恐了一段日子,因为月前收到的密信中说,整个建康的暗探组织几乎被连根拔起,他当时握着那张字条的手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乎忍不住直接先发制人,将夏子雄和谢晨夕都杀了然后逃之夭夭。
好在之后段怀璋的一封信让他按下了心头的惶恐,那封信中,段怀璋说建康的周人勾结黎越人刺杀皇室成员和朝廷重臣,意图制造恐慌,目的在于延缓朝廷征剿叛贼的筹划,幸而他们行事不密,已被狐纯肃清,首恶耿三儿伏诛,余者或降或杀,更有人供述其背后主使者是段之泓,却苦无证据——信的最后,段怀璋嘱咐陆昭明用心行事万勿大意,尽量找到段之泓与周人和黎越勾结的证据。
陆昭明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地,不管段怀璋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至少现在还不打算将他也一并除掉,否则如今势单力孤还真是不好应对。
“接下来怎么办?通报琅琊王?不对啊,琅琊王和横山王是一伙儿的... ...可凭你我二人要擒住他们倒是不难,难得是怎么回去建康向太子复命... ...”夏子雄愁眉不展,一个人在那儿小声地嘀咕着。
“你我的职责又不是抓人... ...”陆昭明将打开自己的皮袋,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夏子雄。
“不是来抓人,我们来干嘛?”夏子雄接过皮袋一闻,当即喜形于色几口就喝了个半空。
“我们的任务,是搜集横山王指使这两个刺客行刺的证据,最好能证明横山王勾结黎越意图谋反... ...此行之所以跟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一趟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总之你记得太子的话,切勿大意,一切按我说的做!”陆昭明一席话说的夏子雄更加如坠云雾,他那副几乎要就此昏厥的模样令陆昭明觉得好笑又可悲。
“哦~那,我听你的——可这不代表咱俩是一伙的!回了建康,老子一样要找你拼命!”夏子雄话说的狠,但从出了建康就一直像是个跟班一样,此刻更拿着陆昭明皮袋的手愣是不见松开,那里面是临行前陆昭明高价买来的好酒。
“随你便,记着,万勿轻举妄动——等回了建康他们就是瓮中之鳖,到时候太子自有决断,如果你此时打草惊蛇惊动了他们,咱们三个都没好果子吃!”陆昭明知道这个傻大个子也许不会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但若是太子的话,他却必定会听。
陆昭明打从心底蔑视这个蠢货,因为在他心中,夏子雄具备了一个不得好死的官场垫脚石所应该具备的一切优秀品质——愚蠢、直率、能力强悍,以及毫无意义的忠诚。
夏子雄很快喝光了陆昭明的酒沉沉睡去,篝火旁的歌声也渐渐沉寂,夜凉如水,倦意袭人。
而陆昭明在往篝火里添了最后一把梭梭的干枝后,也钻进帐篷里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明,众人整装待发,老板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水眼子都取出来放回沙驼的背上,然后像祈祷一般恭敬地把沙土填回那些坑洞,口中还不时地或高声吟唱,或念念有词。
他身边那几个好像他徒弟模样的舍龙人也随之跪地叩拜,并不时地将手伸向天空,又抱于胸前。
“大清早的,这帮炭头又在抽什么风... ...”夏子雄打着哈欠起身,瀚海冷冽如刀的夜风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看他起身那些黎越人也不由得侧目,那眼神好像在怀疑这个愚蠢到露宿帐外的大个子为何没有被冻死在沙地上。
“好像是在祈祷吧... ...毕竟这地方水就是命,他们把水当做神的恩赐也丝毫不奇怪。”陆昭明见多识广——北疆的浩瀚雪原之中,多有拜火的习俗,南疆瀚海拜水也丝毫不足为怪。
“我可听说,这世上没有神,所谓神,不过是人对未知的恐惧罢了... ...”夏子雄嘟哝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哲言,但看样子他自己也未必明白是什么意思。
“收声吧你,从哪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异端邪说,江北是这么说,这边儿可从来没有否定过神的存在... ...小心拿你当周人奸细抓了!”陆昭明急忙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也许是做贼心虚,所以他对周吴之别格外的敏感。
老板带着一群舍龙人叩拜完毕,起身对着沙驼呼喝着,而那些乖乖趴了一夜的沙驼们仿佛是听见了圣旨一样立刻起身朝老板奔了过去,任由老板和帮手把一件件沉重的物资放到他们的背上。
接着老板又对着天空吼了一句什么,陆昭明听不懂,可队伍里除了舍龙人,很多龙骧武卒也跟着吼了起来。
更让陆昭明惊讶地是,夏子雄也跟着吼了起来。
“你懂黎越话?”陆昭明的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难得的珍宝一般。
“我没告诉过你么?我老子以前也是龙骧武卒,救驾有功赏了宫中侍卫,我家本来世居此地,我娘好像还有黎越的血统... ...当年天子驾幸啸月城,我还见过皇帝的銮驾呢——哦,还有那个郡主,那会儿据说差点和晋王就定了娃娃亲,后来黎越人行刺,这事儿就黄了... ...”
“你懂黎越语?”
“你这不是废话么?”
“能教我么?”
“那有啥不行的——哎,你那鬼一样的轻功,也教教我呗?”
“... ...呵呵,好啊~”
夏子雄资质平庸,在陆昭明看来,即便是倾囊相授也难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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