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卓与张御攀谈了一会儿,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许成通,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御道:“这位是许道友。”
许成通打一个稽首,但一句话也没说。
廉卓执有一礼,也没多问。
他也是听说了张御的真正身份是玄廷巡护,猜测许成通应该也是玄廷之人。
可他依旧称呼张御为道友,这是因为二人以往的交集,这样的称呼没有不敬的意味,反而显得不生分。
张御道:“这些天我在神赦宫庐寄住,却是未曾见得道友。”
廉卓笑道:“我在这里识得一些道友,这几日就寄宿在道友居处,也难怪道友不曾见到。”
张御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如道友这般的同道多么?”
廉卓道:“颇有不少,寄宿宫庐的每日耗费可是不少,若不是在衙署任职的同道,可是宁愿住在外间,毕竟我们每日修持所用药散,还有那些用来抵御虚空外邪的丹丸,就是一笔不小耗费了。”
张御往外望去,见时不时有光芒过来,但落下之后,出来之人多数他并不认识。
廉卓这时略带一丝期待道:“道友可是听说了么?这位沈玄尊以往讲道,若是认为谁人有缘法,就会直接赐下法门章印,据说这等章印里面就蕴藏有踏入上境之法门。”
张御此前倒没听说过,心下微动,道:“竟有此事么?”
廉卓道:“我也是从一位师兄那里听来的,他几年前来此听道,就得了缘法。”
张御不禁有了些兴趣,道:“道友那位师兄可曾得从领悟什么了么?”
廉卓笑着摇头道:“得了缘法之人通常会百般遮掩,因为生怕这缘法被他人夺去,因为缘法一出,便即与他无关,要是护不住,那便是无缘了。我这师兄有自知之明,这‘缘法’方才到手,就设法让出去了。”
张御想到此前那些邀书,也是点头。道:“道友这位师兄能知本心,不受执迷,也算是有道之士了。”
他这话是真心称赞,能来听道,那就是有意上境的,谁人得了缘法不是死死拿住?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肯定不想让别人染指,可这位偏偏能够放弃,光这份舍得之心就不是寻常修道人能有的。
只要是这位自身根底不是太弱,哪怕没有什么缘法,也必是能所有成就的。
廉卓想了想,道:“我本来还为这位师兄感到可惜,可听道友这么一说,却又觉得他做得对。”他感叹道:“试想我自己,若是得了缘法,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随着外间光芒不断到来,那百余个石座上陆续落满了修士。不过法台分作四个方向,他们这里只是一面,所以其余方向上还可见到时不时有人落去。
待得又过半刻后,遁光歇止,看着已是再无人来,便听得法台上端有一声悠悠磬钟传下。
所有人顿有一种感觉,仿佛诸般声息都是离他们远去,万物皆是定静下来。
此时方才过了人定没多久,地星这一面本是沉寂在一片黑寂之中,然而这刻却是清光亮起,天地一时亮如白昼。
城中的草木生灵似也一下苏醒了过来,焕发出了各种生机,并有阵阵异香飘来,让人闻之欲醉。
在这般意境中沉浸片刻,便见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从天城上方落下,须臾坠至法台之上,可见那里有一个光华罩身的道人身影,只是光气飘忽不定,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此刻有道童的声音自上面传下道:“玄尊驾至,众修见礼。”
众修闻言,都是肃然对台上行有一礼。
这时又听得磬钟之声传来,众修这才罢礼,并在台座上定坐下来,并在凝神等待着。
待得短暂的寂静过后,法台之上便有一个醇厚悦耳的语声传下,转瞬之间便化作浩荡音声。并由近处向远方传递开来。
众人不觉精神一振,知是玄尊开始讲法了,只是一听到此声,在场所有人便有种感觉,座下所在这处地界,包括自己在内,似乎一瞬间被从世上抽离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孤立的存在。
张御听着那音声,比起一年前听余玄尊讲道,他感觉自己能从中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贪多,不然听到最后,必然是混乱一片,什么也没法得到。
他心意凝定之下,专注于获取攀求上境之法,只是霎时间,那音声便变得清晰了许多。
随着心神逐渐沉浸进去,他感觉自己好似泛一叶孤舟于海上,周围是汹涌巨浪,而那金光之中的道人则是踏海而行,行在远方。
那海浪时而涌动,时而下沉,那道人身影一直背对着他,在浪潮之中若隐若现。
张御知道,此是自己因声得染,震动内感,从而见得了这等景象,因为玄尊层次太高,所以其所言所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们。
这时他见那道人似是侧过身,而后伸手一指,其脚下便有一团散发着光芒的玉莲花生出,顺着海浪飘荡而下,并前朝着他这里过来。
此物一到他跟前,耳边忽又听到一声磬钟响,周围诸般声息景物都是好似褪色一般逐渐远去。
他抬起头来,自己仍是端坐石台之上,上方天阳高悬,看去已近隅中了,而不知何时,法台之上已经没有了那道人身影。
而这个时候,他目光一落,忽然见到,有一朵玉莲花正落在了自己的身前,正是在听道之时见得那东西!
他一下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缘法”,于是一伸手,将之拿了起来。
“道友?”廉卓传声落入他耳中。
张御转首看去,见廉卓正惊讶而又羡慕望着他身前的玉莲花,同时那眼神还有一丝警示般的提醒。
他目光一扫,见两旁那些修道人也是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众修望过来的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失落,还有一些人眸底则是隐藏着些许恶意和贪求。
许成通则是朝着诸人冷冷看了过去,大多数都是修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对他施有一礼,而有些人则是迫于他深厚功行,忙是避开了目光,可也有少数人,仗着自身修为,却是是毫不退避的望来。
张御对于众人目光似是毫不在意,从容不迫的将这玉莲花拿起,并放入了袖中,随后他站了起来,对着廉卓传声道:“道友可是要与我一同回去么?”
廉卓知道他的意思,方才他们两人对话都是被众人看在眼里,说不定那些为求缘法之人会有对他有不利之举,张御这是在照拂他。
他想了想,郑重回言道:“多谢道友了,廉某能照应好自己。”
张御点了下头,抬手一礼,便与许成通纵光而起,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回到了神赦宫庐之中。
他迈步进入内室之中,以玉筹随手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示警阵法,在蒲团之上坐定,就将那枚玉莲花拿了起来,随后试着感察了一下。
只是意念方是入内,却是发现,上面有一层坚固屏护,凭他力量尚不足以将之突破。
可他也能感觉到,这股阻碍之力是在不停衰退的,照此下去,哪怕他自己不去动,过得一段时间,也一样能够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眸光微闪,玄尊用法自不可能无有用意,这可能就是留给“有缘之人”的争夺的时间,所以这东西也只是暂时放在他这里保管,唯有能留到最后,那才是真正有缘。
随着功行道法进境,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位玄尊这么做并不是没有用意的,而是隐隐有一种化天数为人定的意味在内。
他想了想,不管如何,这东西既然到了自己手里,就没有轻易让出去的道理,且他也是想看一看,这位沈玄尊的上境之法,到底又是如何模样。
他稍作推算,要破开此物屏障,至少要等上两日,故也未是强求,又将此物收起,从内室缓步走了出来。
他站在观台之上,看着下方的胃宿地星,再是望了望还有上方的天城,却是心有所感,便令青曙将随身携带的画具拿了出来,待摆好之后,他便抖开袍袖,执笔入手,开始用心描摹起眼前这片景物来。
过去许久之后,青曙来报道:“先生,廉先生前来拜访。”
张御放下笔来,退开两步,从画上把目光收回,这才道:“请廉道友进来。”
片刻后,廉卓走了进来,只是他的神情很严肃,在他见到张御后,他一拱手,道:“张道友,廉某方才在外试着打听了一下,这一次获得机缘的,明面上只有两人,而道友便是其中之一,道友归途之中千万要小心了。”
张御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也有人得了缘法不被人知晓的?”
廉卓道:“的确有这等传闻,但廉某也不能确定。”
张御道:“多谢道友告知了,道友既到此,不妨留下饮杯茶?”
廉卓再是一拱手,道:“道友客气,廉某那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我送一送道友。”
他一直将廉卓送出殿门,这才走了回来,青曙这时走上来,道:“先生,我们这就要回去么?”
张御却是十分从容,道:“不急,还要再等一个人,迟两天再回也是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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