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不想绕那么远,正准备翻墙回家,富贵跑过来献宝似地说:“四爷,我帮您估了估,只要能把杨掌柜这些年积压的书卖掉,哪怕卖便宜点,那这铺子盘得就不算亏!”
接下来要帮皇上变着法儿抄耆英的家,韩秀峰倒不担心银钱,但还是好奇地问:“能卖掉吗?”
富贵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两个正在帮着把书往外面大车上装的儿子,得意地说:“换作别人一定是卖不掉,就算能卖出去也是三文不值两文钱。不过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上午已经帮您卖掉两车了,下午接着卖,一手交书一手拿钱,最多三天,我帮您把积压的这些书全卖掉。”
“竟有这等好事,究竟卖给谁了?”
“卖给那些官学生,昨儿回去想了一宿才想到的,今儿一早就去跟几个官学的先生商量,果然好卖。又不用他们掏钱,只要他们让那些学生买,卖出多少给他们多少抽头,有钱跟他们一道赚,所以说这书不难卖!”
八旗乃大清根本,所以朝廷优遇旗人,不但养之、取之、任之,还教之。
光在京城朝廷就为八旗子弟开设有顺天府学、八旗两翼咸安宫学、景山官学、宗人府宗学、觉罗学、八旗世职官学,连健锐营和火器营都设有官学。而官学的教书先生都是官身,有举人、有贡生,现任通政司副使严正基就曾在官学教授过八旗子弟。
想到在官学教书的全是八九品小官,薪俸不多,平时没啥油水,韩秀峰忍不笑道:“这买卖做得好,不过也不能让你白做,更不能让你家老大老二白跑,我这边只要能保本,只要能把盘铺子的银子赚回来,剩下你们爷儿仨看着办。”
除了去扬州做扬州关委员之外,富贵几乎没做过赔本买卖,并且很清楚韩秀峰不是个小气人,本打算多多少少赚点的。但想到连刚才那个御前侍卫都好像要来这儿听用,富贵改主意了,立马脸色一正:“四爷,我赚谁的钱也不能赚您的钱!这些书多少文一册卖出去的,给了那些官学先生多少抽头,回头我一笔一笔给您交账。”
“不就是点书,至于吗?”
“四爷,我晓得您忙,没空看账本,回头我跟费二爷交账。”富贵陪韩秀峰来到架后墙上的木梯前,像换了个人一般竟扶着梯子可怜兮兮地求道:“四爷,福建那地方据说比扬州还要远,我这一去就是三年,家里的事不大放心。您能不能再个忙,让我家吉禄来您这儿听用,赏他口饭吃,顺便帮我盯着点。”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沉吟道:“如果你家吉禄只是想混口饭倒好说,但想混个一官半职却没那么容易。”
“我晓得,四爷您千万别误会,就他那样的哪做得了官。”生怕韩秀峰不答应,富贵又急切地说:“小山东是精明,是能说会道,可他进出内城不方便。我家吉禄就不一样了,他是在四九城长大的,不但路熟而且认熟,没他不晓得的衙门。”
想到比起别的八旗子弟,他那两个儿子算是争气的,韩秀峰答应道:“行,等把书卖完,让他去二爷那儿听用。”
“谢四爷。”
“别谢了,你们先忙,我过去看看。”
翻墙回到自家的后院儿,发现琴儿竟在小花园里等。
韩秀峰下意识问:“娃呢?”
“正在钰儿那儿念书呢,”琴儿抬头看了一眼梯子,急切地说:“四哥,石老爷和王老爷从固安来了,听说还送来百十两银子,二爷正在前厅陪他们喝茶说话。”
“他俩进京做啥子,又是咋找到这儿来的?”
“早上你刚走,家里就来了好多客,余叔和二爷忙不过来,我只好让幺妹儿去前厅帮着端茶递水。幺妹儿借倒茶的机会偷听了几句,石老爷和王老爷好像是进京办啥子报销的,究竟是去工部还是去户部,幺妹儿没听清。”琴儿想了想,又说道:“他们原本不晓得我们住这儿,先是去的会馆,是温掌柜家老二送他们来的。”
“应该是报销河工款。”韩秀峰没急着去前厅,陪着琴儿回到内宅,看着内宅正屋里满桌子的礼物问:“这些是谁送来的?”
琴儿指着两个精美的木盒道:“听二爷说这是荣禄老爷差人送来的,我和幺妹儿刚打开看过,里头装了两串朝珠。这些烤鸭、烧鸡、熏肘子、馒头糕、桂花糕是黄老爷、吉老爷他们差家人送来的,说是庆贺咱们搬进了新家。”
韩秀峰没想到荣禄竟会差人送礼物来,又指着堆在角落里的那些吃用之物问:“这些呢?”
“有张馆长差人送来的,有在京城做官的四川同乡送来的,还有温掌柜他们送的。”琴儿抬头看了看刚跟进来,脸上全是羡慕表情的幺妹儿,接着道:“二爷那边都有账,不用担心搞混了,也不用担心这人情将来咋还。”
幺妹儿忍不住道:“哥,听二爷说有个要出京做道台的大人,差家人送来了一百两银票。二爷让我把银票交给嫂子了,禀帖在二爷那儿。二爷说有五十两是啥子别敬,还有五十两是啥子炭敬,反正全是那位大人孝敬您的,这人情不用还。”
韩秀峰没想到刚做上“小军机”就有人送别敬、炭敬,更没想到那个都不晓得姓啥叫啥的道台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各五十两。这可不是给一般“小军机”的别敬、炭敬,而是按领班军机章京规格送的。
正暗想人家是不是因为从“额外行走”上看出了不一般,所以才跟那些“小军机”区别对待,小山东匆匆跑了进来,呈上一份拜帖。
韩秀峰接过打开看了看,低声道:“有请,请庆贤老爷去听雨轩稍坐,我待会儿便到。”
“四爷,听雨轩在哪儿?”小山东糊涂了。
“就是……就是前头院儿里西边的那个花厅。”
“晓得了,小的这就去请。”
聘请了位才高八斗的幕友,整个宅院都变得文气了,尤其第二进的那十几间屋,现在都有了雅致的名字。想到费二爷不但大赞,甚至打算找木匠制几块牌匾挂上,韩秀峰不禁笑了笑,就这么快步来到位于第二进东侧的“日照阁”,掀开帘子,找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乃增。
王乃增放下正在研读的《海国图志》,起身问:“东翁,您回来了。”
”刚回来,”韩秀峰顾不上客套,反带上房门,一边招呼他坐,一边说起耆英家的事,说完之后苦笑着道:“庆贤来了,我让小山东带他去对面听雨轩。”
王乃增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先是收拾老子给儿子看,现在又要收拾儿子给老子瞧,皇上这是不想让耆英死那么痛快!”
“伴君如伴虎啊,谁要是被咱们这位皇上记恨上,真会生不如死。”想到耆英一家老小现而今过得那朝不保夕的日子,韩秀峰油然而生起股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就像肃顺所说,您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跟庆贤少要。”
“这我晓得,可据我所知朝中同情耆英的文武大臣不少,同情耆英的王公更多,我真要是跟庆贤狮子大开口……”说到这里,韩秀峰话锋一转:“相比翰詹科道的那些个看我不顺眼的清流,那些同情耆英的文武大臣和王公勋贵才让人担心。”
“东翁,事已至此您还有回头路吗?”王乃增反问了一句,摸着下巴道:“庆贤要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乱说。因为他要是乱说,不只是得罪东翁您,也是得罪皇上,我估摸着他应该不敢跟他爹那样犯糊涂。”
“那你觉得跟他要多少合适?”
“这得看他有多大家底儿,他爹和他祖父两代丞相,十万八万两应该拿得出来,不过还是得先摸摸他家究竟有多少家底儿好。要把他家能掏的银子全掏出来,同时得给他一家老小留条活路,要让他家今后十年八年不用为生计发愁。”
“他家究竟有多少银子我哪儿晓得,这家底咋摸。”
“让他自个儿说,他心里应该有数,”王乃增想了想,又说道:“东翁,乃增以为‘厚谊堂’这边一年有一万两足够了,可以先要三年的。庆贤真要是能捧出十万八万两,那您就留三万两,剩下的悄悄给皇上送去。”
“肃顺那边呢?”
“肃顺那边不用送,一是在皇上看来您不但为官清廉,而且不擅钻营攀附。要是跟别人办这种差事一样给肃顺送,再传到皇上耳里那就麻烦了;二来据我所知肃顺并不缺银子,并且他对您又比较了解,您不送他只会觉得您不大会做官,顶多一时不快,但一定不会因此记恨您。”
“那就这么办,我先去跟庆贤聊聊。”
想到肃顺那官声,王乃增提醒道:“四爷,您是得皇上召见、被皇上委以重任在先,结识肃顺大人在后。乃增以为今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您都得先揣摩揣摩皇上是怎么想的,然后再想想肃顺大人会怎么想怎么看。”
“谢云清兄提醒,秀峰受教了。”韩秀峰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由衷地起身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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