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南乡、越巂等地，比较隆重正式的宴席仍是一人一案分食制，但平日里，不少人已经改成半分食半合食制。</p>
半分食是说碗筷饭菜仍是一人自用。</p>
半合食是说数人共用一个案桌。</p>
原因也很简单。</p>
因为南乡食堂就是流行这种方式。</p>
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食堂，一人安排一个案桌，那叫吃饱了撑的。</p>
一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三样菜，再加一碗主食，然后几人共用一个案桌，各吃各的，那就差不多了。</p>
反正南乡越巂等地的基础阶层是骤然起来的假·良家子。</p>
以前都是捧着碗蹲在门口或者墙角吃饭的土鳖。</p>
不可能因为吃饱了饭，手头有两个零花钱就能摇身一变，马上转化成传统士吏。</p>
还有就是手工业的快速发展，导致这几个地方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不断加快。</p>
趁着吃饭的时候人齐，挤着这点时间谈点事情，最是正常不过。</p>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那是什么？能下饭么？</p>
反正咱们土鳖没听说过。</p>
作为鳖王，冯君侯自然不能脱离群众。</p>
最多也就是桌子要大一些，饭菜要丰盛一些。</p>
毕竟家里有女将军，有女政治家，有女科研家，有女商业巨头。</p>
冯君侯则是把她们所管辖的方方面面统合成一个整体。</p>
这个过程需要所有人坐在一起交流彼此的意见，最后才能互相配合。</p>
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正好提供了这个机会。</p>
就比如现在，家主坐在中间，关姬和张星忆一左一右。</p>
“都坐吧，阿梅你也坐，不需要你服侍。”</p>
冯永对着阿梅吩咐道。</p>
阿梅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到关姬的下边位置。</p>
一对儿女则是坐在婴儿车里，放在冯永与关姬的之间。</p>
婴儿车是亲自设计，阿梅亲自挑了材料，亲自监工做出来的。</p>
车子上有专门放食物的板子，上面放了辅食，还有小块的蒸馍。</p>
双双手里抓着一块特意给她做的小蒸馍，已经在开啃了，蒸馍上有小小的牙印，但更多时候是在上面抹口水。</p>
阿虫则是比较喜欢肉粥，不断地张嘴“啊啊”叫着，示意关姬喂他。</p>
在养育孩子方面，冯永一向是主张在可以的情况下，尽量身体力行。</p>
一来可以培养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二来是要树立家风。</p>
司马晋时代那些高门巨室，连走路都要别人扶着，四肢就是多余的东西，深为冯永所恶。</p>
看女儿啃了三口，都只能啃下被口水泡软的那层皮，冯永舀了一勺肉粥，送到她嘴里。</p>
“阿郎你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让妾来喂就好。”</p>
关姬在旁边劝说道。</p>
“无妨，过后又要领军出征。”冯永摇头，看着女儿，眼里全是溺爱，“现在有机会，能喂一次是一次，出征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p>
说到出征，冯永又看向张星忆，“这一回，多亏了四娘筹备上来粮食，不然大军只怕就要延后半个月出发。”</p>
这一回突发情况，冯永答应赵云，校尉府先自己想法子筹备一个月的粮食，打的也是平襄各家工坊的主意。</p>
没想到张星忆居然提前把事情给办下来了，所以说不愧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p>
张星忆正埋头啃排骨，听到这话，这才抬起头来，小脸努力做出平淡的表情：</p>
“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要秘书处来有何用？”</p>
口气不错，不过若是能先擦掉脸上的油腻就更有说服力了。</p>
四娘喜欢吃排骨，特别是喜欢啃排骨的脆骨。</p>
在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冯府，她把脆骨咬得嘎嘎响也没人说她。</p>
而关姬是个练武的，食量大，每天要吃不少肉类和禽蛋。</p>
红糖裹着五花肉做成的红烧肉是她的最爱。</p>
再加上冯永的嘴挑，所以冯府每天光是吃喝的支出，就不是一个小数目。</p>
也就是冯君侯敛财有道，这才养得起这个家。</p>
“那也要看是谁在管着秘书处才行。这对四娘来说是轻松，但换了别人，那就两说。”</p>
关姬一边喂阿虫，一边插嘴道，“这两年来，有了四娘，里里外外省了多少事？”</p>
得了正室大妇的肯定，张星忆的眼睛开始弯成了月牙。</p>
“那是，也就是四娘是个女儿身，若是换成须眉，这兴汉会的会首，只怕就非四娘莫属了。”</p>
冯永连忙接上关姬的话头。</p>
本来还挺高兴的张星忆听到冯永这个话，顿时斜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说这个话哪里不对。”</p>
关姬看了一眼冯永，失笑道：“我就说吧，有事你就直接与四娘说，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四娘又不是外人，对吧？”</p>
最后一句，是对着张星忆说的。</p>
张星忆“嘁”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还是默认。</p>
冯永于是便把有人愿意出钱粮帮忙建学堂的事说了一遍。</p>
“这学堂乃是兴汉会的根基之一，按理我们是不愿意让外人掺和，可是那些人又算得上是我们的盟友。”</p>
关姬在一旁解释道，“所以四娘觉得，此事当如何是好？”</p>
南乡学堂，新华书店，印刷术，纸张等，已经为在南乡拥有原始股份的几家带来了巨大的利益。</p>
利润只算是零头，名声才是大头。</p>
就算是没有利润，为了名声，就算是倒贴钱大伙也愿意继续支持下去。</p>
就拿冯永来说，早些年被世家大族记入黑名单，按理来说，这辈子名声基本就毁了。</p>
真要倒霉一些，被写入地方志奸人录都有可能。</p>
但因为有了南乡，上至寒门子弟，下到黔首之后，但凡有心求学问的，哪个不记着他的好？</p>
可以说，就算是现在大汉被魏国所灭，只要冯永没有死在战场上。</p>
无论世家对冯永是如何恨得咬牙切齿，魏国掌权者都要保他的平安。</p>
广传学问，就是这么牛逼不解释——虽然冯永的原本目的不是这个。</p>
对于他来说，南乡的那些东西，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打破世家大族的知识垄断。</p>
同时也是帮他改变历史轨迹的重要助力。</p>
现在有人想要伸手进来，冯永就必须要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p>
张星忆下意识地夹起一块脆骨，嚼得嘎嘎响，咽下去以后，这才突然笑了：</p>
“这是好事啊，校尉府如今没有多余的钱粮在陇右建学堂，他们愿意帮忙，正好帮我们省了一番功夫。”</p>
冯永没听明白。</p>
关姬把阿虫脸上的米粒擦掉，看了一眼张星忆：“说明白些，他们这般好心，图个什么？”</p>
“自然是图阿……兄的师门学问，或者说，是图能快速教出学生的手段。”</p>
张星忆又扒了一口米饭，继续说道：</p>
“我记得，当初朝廷决定复垦汉中，朝中不知有多少元老重臣称颂陛下圣明呢，都是图那点田地。”</p>
“没办法，那时谁家不是穷鬼？”</p>
冯君侯很是感叹了一句。</p>
惹得关姬白了他一眼。</p>
张星忆“咭”地一笑，看向冯永，眼中有说不清的意味：</p>
“所以说呢，在这个事上，不少人家可是要谢阿兄呢。”</p>
“这些年来，大伙的家底就算是比不过那些百年家族，但也算是殷实，总算是能为子孙留点家业。”</p>
“可是这家业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想要维持下去，底下做事的人就不能少。”</p>
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张星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我记得，即便是如马家这般尊贵者，到了马硕时，也是破落户吧？”</p>
马家虽说是伏波将军之后，但到了马硕（马腾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沦落到因为家贫无力聘娶，不得不娶羌女为妻的地步。</p>
而马腾则是要上山伐柴入城去卖，才能得以维持生计。</p>
虽然马腾与马超两父子最后都算是显贵，但家族底蕴这种东西，并不是说光是身份显贵就足够。</p>
钱粮只能算是最基本的，族中子弟的培养，人脉关系的积累等等，都不可或缺。</p>
这其中最重要的，则是知识和技能。</p>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学问都是立身之本——兵法也算是一门学问。</p>
家族昌盛时，学问能让族中子弟人才辈出。</p>
家族没落后，学问是家族再起的希望。</p>
马家以前虽是显贵，但根本没有什么底蕴，因为祖上的传承早就断了。</p>
那些愿意广开教学的大儒为什么受世人尊重，就是因为学问难求。</p>
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多数是不会轻易把学问传给别人。</p>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冯永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后世的皿煮滋油对东方红玩的就是这一套。</p>
说白了就是知识垄断，或者技术壁垒。</p>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安逸地趴在“苍头黔首”身上贪婪吸血。</p>
所以说，人类这几千年来，本质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p>
而且在这个时代，书籍都是靠手抄，书简重量惊人，更是极大地限制了学问的传播。</p>
南乡学堂的开启，代表着学问的传播开始进入新时代。</p>
书籍可以大批量地印刷。</p>
知识的载体不再是笨重的书简，而是轻便的纸张。</p>
这就让马家这种显贵而没有底蕴的家族，看到了迅速弥补自身家族底蕴的机会。</p>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兴汉会那么热衷在越巂郡建立学堂的原因之一。</p>
他们最开始的本意是给家族快速培养新一代管事。</p>
后来发现，还可以让族中子弟在越巂学堂打下基础，借此跳入更高一级的南乡学堂。</p>
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学到南乡学堂更高深的学问。</p>
大汉新兴的权贵，这些年来，因为各类庄园的建立，正处于财富的膨胀上升期。</p>
那么渴望家族的长久传承，那就是本能。</p>
南乡学堂给了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增加底蕴的希望。</p>
冯永与张星忆私下里经常偷偷地商量如何干坏事，如何能更快地挖世家墙角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能跟得上张星忆的思维：“原来如此。”</p>
关姬看着两人会意一笑，当下顿时就恼了：“说明白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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