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是话本掉在床上的声音。

  然而元神陡然与帘沉相互交叠所产生的冲击早已侵占了鸿迟仙君的全部心神,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甚至连那话本的形都堪堪维持不住,在床面上若隐若现。

  同一时刻,虚青宗九音峰上, 青石白玉雕刻而成的府邸中, 正端坐凝神的清冷仙君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的五官精致漂亮,双眼紧闭, 浓密的睫毛颤动得极为厉害,嘴唇更是不自觉的咬紧, 偏偏浑身流露出来的气质又是极为矛盾的圣洁无暇。

  仙君墨发及腰,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挽着。

  他一袭白衣, 原本雪白的肌肤因为神魂震荡的感觉而弥漫出靡红。

  颈脖处, 黑色的长发同发红的肌肤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意外来的太突然, 以至于鸿迟仙君的精神波动太大,有一瞬间没有控制住。

  他的本体本就有一股庞大的力量,若不是九音峰设置了结界, 加上这样的动荡, 恐怕整个虚青宗都要被此刻溢出来的强悍能量误伤。

  客栈内。

  帘沉上半身倚墙, 在听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后低了低头, 而后他便看到自己身边正散落着一本若隐若现的书。

  他伸手拾了起来,随意翻了几页。

  “嗯?话本?”

  在帘沉翻阅的时候, 鸿迟仙君总算是克制住了元神的反应。

  然而正当他准备施法离帘沉远一点时,又突然听到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尊?是你吗师尊?”

  小徒弟好听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欣喜,他扭头朝房间四处看了看, 试图找到弄丢话本的人。

  这叫鸿迟仙君心中有些纳闷,怎么看到话本就一定是他了。

  在此缘故之下,他手上施法的动作也就顿了顿。

  而帘沉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后,又动了动自己的身体。

  他这一动不要紧, 受折磨的可是鸿迟仙君。

  这回是连元神都哼出声音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抓住了帘沉作乱的身体,然后现出了身形。

  “为师在这儿。”

  清冷的仙君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这样的姿态是何等的暧昧。

  他就在帘沉身后,两只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完全是把小徒弟抱在了怀里。

  等他意识到了之后,已经是帘沉听到他的声音,脸上扬起一抹欢欣的笑意,然后转身一把抱住了他。

  “师尊!”

  明明鸿迟仙君才是为长的那个人,可被帘沉抱住的时候,两人的身份似乎调了个个。

  高者身处下位,低者身处上位。

  以下克上。

  鸿迟仙君觉得这回就连身体也都一并发热起来了。

  这种真实的接触带来的感觉并不比刚才好多少。

  “放开……”为师。

  鸿迟仙君伸手想要推开帘沉,他刚张开嘴,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小徒弟就已经钻到了他的颈脖处亲昵地蹭了蹭。

  “师尊,我好想你。”

  原主的性格就是这样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偶尔还喜欢撒娇。

  所以鸿迟仙君在听到帘沉的话后并没有感到奇怪。

  奇怪的是他。

  密密麻麻的异样感觉让鸿迟仙君失去了平日的清冷。

  好似一张白纸被人随意揉皱,可他不得反抗,反而任由这人又给自己涂抹上各种色彩。

  “师尊,你终于肯见我了。”

  帘沉还抱着鸿迟仙君,嘴里似抱怨又似委屈般说道。

  自从原主做出那般大胆的事情后,鸿迟仙君一直都是对对方避而不见。

  今天算起来是从那件事过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帘沉的话让鸿迟仙君推开的动作一凝。

  小徒弟自从拜入虚青宗跟在他身边,眉眼之间从没染上愁容,更别提受什么委屈。

  一时之间,他不禁在心底反思自己先前的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帘沉从小养在自己身边,是他看着长大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个平常分外亲近的人突然对自己避而不见,那个人一定会很害怕。

  而他却任由帘沉一个人处于这种情绪中。

  不说是不是对方的做法不恰当,就说他身为师尊,也不该如此行事。

  鸿迟仙君又想起帘沉小时候胆子小,别看对方现在光风霁月的样子,说不定为了自己的态度,背地里还不知道黯然伤心了许多次。

  越是这样想,鸿迟仙君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于是原本还是推开的动作就变成了回揽。

  “是师尊的不对。”

  声音虽然清清冷冷,但却裹挟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温柔。

  帘沉抬起头,“师尊肯原谅我了吗?”

  “你年纪小,行事随心所欲,本也怪不得你。”

  这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一定会忍不住吐槽,哪怕是亲传弟子,也不该如此溺惯。

  可当下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合适。

  帘沉更是得寸进尺,“那师尊答应与我双修了吗?”

  鸿迟仙君刚刚才想着要对小徒弟的态度软和一点,就猛然听到对方再次口出惊言。

  他倏而抿紧了唇,不对帘沉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师尊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谁知帘沉一点也不加收敛,反而越逼越紧。

  他半跪在床,将鸿迟仙君抵在墙面,而后抬起他的脸,使对方微微仰面。

  “你……”

  陡然落下的吻带着同身体如出一辙的热意。

  鸿迟仙君倏而张大了眼睛。

  他就这样被帘沉揽着半边身子肆意亲吻。

  手脚无力,脑海一片空白。

  而九音峰上,仙君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他招来水镜,镜子里的人玉肤含晕,面露红潮,眼波流荡。

  水镜在下一刻破碎。

  紧接着,鸿迟仙君面无表情的掐了一个清心诀。

  “放肆!”

  这厢被欺负的人终于抬起手将帘沉推了开来。

  看得出来鸿迟仙君已经竭力想冷下脸,但他胸腔还在因为长久的窒息而起伏不定,眼神也软成一片,根本毫无威慑力。

  “师尊方才明明也很享受。”

  帘沉不仅不怕,反而又凑了上去。

  这下鸿迟仙君彻底噤声了。

  他转过了脸,不再看对方。

  “唔……师尊我心口好痛……”

  刚才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面色就变得分外苍白,然后躺了下去。

  帘沉才出声,鸿迟仙君立即就顾不得生气,连忙再次搭脉,试图给对方输入灵力。

  好半天后才又问道:“现在还痛不痛?”

  “还是痛。”帘沉反手握住了鸿迟仙君,“要师尊抱一下。”

  师尊觉得有点生气。

  因为他看出来帘沉是装的了。

  他想抽出被握着的手,然后再好好教育一下小徒弟。

  可没想到不但手没有抽出来,就连自己也被拽倒了。

  鸿迟仙君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些转不回神。

  他的修为远在帘沉之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道其实是他在心底有意放纵。

  他……他竟也想要抱、抱帘沉吗?

  鸿迟仙君根本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被拽倒,是因为帘沉庞大的精神力。

  他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羞耻的想法中,连身边人再次抱了上来也未曾察觉。

  “师尊,我这一次历练可凶险了,那头凶兽也好厉害,徒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帘沉声音低低浅浅的在仙君耳边讲着这次外出历练的情形,他将路上结交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对方讲了一遍。

  这又是一反常态的表现。

  但鸿迟仙君却想着,小徒弟这次大约是被自己之前的态度吓得狠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因此,从自己羞耻的想法中走出来后,鸿迟仙君默许了帘沉牢牢抱着他的举动。

  不过在对方提到陵淳和花蚀宴两人的时候,他的目光一黯。

  鸿迟当然知道小徒弟其实是给人挡伤才会这样。

  可他在帘沉说起凶兽的时候,并没有揭穿对方。

  两人细细的交谈声在客栈中几近于无,但对于修仙者来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明显。

  因此才过了不一会儿,帘沉房间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鸿迟仙君的神识外放,看到走近的人正是花蚀宴。

  他被小徒弟抱着,心中突然对来人涌出一股不耐来,于是干脆轻轻抬手,一道结界立时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房间。

  做完这些动作后,鸿迟仙君又看了眼帘沉,见对方毫无所觉,才微微放下心来。

  而房门外,花蚀宴原本是听到帘沉的房里传出了点动静有些不放心,再加上对方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才会受伤,所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过来了。

  结果他还没走近,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

  花蚀宴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举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里面没人回答。

  花蚀宴想了想,又敲了一次。

  还是没人回答。

  莫非是睡着了?

  尽管花蚀宴想进去一看究竟,但到底也没有真的做出这种事。

  他可不想被帘沉误以为自己是那种孟浪之人。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帘沉就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尤其是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对照组陵淳。

  情窦初开的妖界二皇子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明天起早一点再来看看看对方。

  房门前的脚步再次响起,不过这一回却是逐渐走远了。

  鸿迟仙君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情形,直到花蚀宴离开房门外,才收回自己的神识。

  “师尊在干吗?”

  帘沉突然两只手撑在了他的脑袋旁,目光带着探询,像是看透了他刚才的小动作。

  ……

  突然有些心虚。

  鸿迟仙君眼神游离了一下,“没干嘛。”

  “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同意了吗?”

  话?

  什么话?

  尽管鸿迟仙君刚才光顾着看外面的情形了,可也一心两用,听清楚了帘沉说的内容。

  但对方好像并没有说些什么叫他同意的话。

  他略加思索了一下,难道是那句“师尊下次不要这般躲着我了”,亦或是另一句“等回去后师尊看看我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进步”,更或者是那句“外面一点都不好玩,师尊带我回去吧。”

  除了最后一句有点半途而废的意思以外,都是很正常的话。

  鸿迟仙君想,就算帘沉真的想要回去,那也并无不可。他门下的弟子又不是苦修,需得饱尝磨难提升自我,便是贪懒一会儿也没什么,总归还有他护着。

  因此他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我们睡觉吧。”

  帘沉的脸上骤然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他撑着的手放了下来,搂紧仙君的腰身,以完全主导的姿势抱紧了对方。

  ?

  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鸿迟仙君后知后觉,小徒弟这是又故意弄个陷阱让他跳进去了。

  他抬了抬手,手被一并抱住了,抬不起来。

  他又张了张嘴,嘴是自由的,但看着帘沉突然望过来的眼神,鸿迟仙君的喉咙里又说不出话了。

  最终他只能自暴自弃的躺在床上,任由对方抱着他进入了梦乡。

  帘沉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果然已经没有了鸿迟仙君的身影。

  不过他的枕头上倒是留下了一面小镜子。

  这面小镜子稍加施法后,便能与另一面相配对的镜子的主人联系,还能互相看到对方。

  这是虚青宗特有的法宝,即便是最低阶的修士,也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究竟是在担心他接下来的历练中会遇到危险,还是想要借此看他?

  帘沉觉得,以湖黎的性子,八成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他没有第一时间使用镜子,而是将其收进自己的袖口中。

  修仙之人,皆是袖里乾坤。

  某个早已回到九音峰的人从水镜中看到帘沉这样的举动,将手边一模一样的小镜子轻掷了出去。

  过后似乎又有些后悔,于是稍动心神,镜子又自己飞回来了。

  鸿迟仙君并没有再看下去,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册新的话本。

  不过看的并不比以往专心、

  因为他每看一页,就要是不是盯一眼手边的镜子。

  -

  帘沉在房间里略做一番收拾后,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设了一晚的结界也在鸿迟仙君的离开后失去作用。

  帘沉当然知道昨晚对方做的手脚,不过没有管。

  小娇气吃起醋总是这样瞧着可爱得紧。

  来找他的正是昨晚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得到回应的花蚀宴。

  “帘沉,你醒了吗?”

  男人的声音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等到打开房门后,就看到他的长相也是雌雄莫辨的。

  不过落到帘沉的眼中,对方只是跟无数个重复的实验数据一样。

  普通且毫无美感。

  等进门之后,花蚀宴先是无意般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而后才朝帘沉道:“昨晚休息的怎么样?我来敲过门,只是你好像睡着了,没有回我。”

  花蚀宴的语气极为柔和,一点也没有妖界二皇子的架子。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丝试探。

  “我昨天没听到你敲门,应该是我师尊设置了结界。”

  帘沉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将鸿迟仙君过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透着喜色,一副高兴非常的样子。

  “你师尊?”

  花蚀宴显然也听原主提起过对方,此时看着帘沉的神态,心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之前你不是说鸿迟仙君为人严厉,还打算在外面多历练一段时间吗,怎么你师尊过来瞧着你却十分高兴的样子?”

  在原主看来,一向待自己亲厚的仙君拒绝自己的心意并且直接闭门不见,显然是极为严厉的训诫了。

  他其实也没觉得对方怎么样,只是担心回去后又被师尊教育,所以才打算在外面躲一段时间。

  但听在花蚀宴和陵淳两人的耳中,就成了鸿迟仙君对自己的徒弟严厉非常,以至于帘沉宁愿在外面历练,也不愿意回虚青宗。

  “师尊为人确实严厉,不过我都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帘沉脸上的喜色不改,尤其是提到师尊两个字的时候,就连眼睛里都好像放着光。

  这叫花蚀宴看了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于是他顿了顿,将话题拐到了其他地方。

  昨天他们其实是误打误撞进了一处秘境,秘境中有一株万年仙草,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众人经过商量,好不容易将灵草采摘到手,却在离开的路上碰到了一直攻击他们的凶兽。

  “昨天回来后我查阅了典籍,那头攻击我们的凶兽可能就是仙草的守护灵兽。”

  凡是这种珍贵异常的仙草灵宝,其出生地必然都伴生着守护者。

  有些是灵兽,有些是灵植。

  而昨天攻击他们的这头灵兽,可能是刚刚觅食归来。

  秘境中有很多条路,他们却偏偏对方碰上了,不得不说是运气太差。

  “我和陵淳商量了一下,再过半个月丰沛城的秘境也要开了,所以暂时就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到时候再一同前去,你意下如何?”

  丰沛城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好。”

  帘沉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陵淳。

  对方并不意外花蚀宴也在这里,只不过两人在相互对视的时候,神情都各自有些微妙。

  情敌相见,在所难免。

  陵淳率先收回自己的视线,然后坐在了帘沉空着的另一边。

  “伤可好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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