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所说,如果那收容物真的存在,是早在偃师的时候就有,后来过了六百年一直流传到了公输班手上,之后又给了墨子,再之后因为墨家遭受严重打压彻底湮灭而不知所踪是吗?你怎么不从蚩尤说起呢?蚩尤还有七十二个咬石吞金的‘兄弟’呢。”墨穷笑问道。
英飞说道:“那也太久远了,没必要什么都往上牵扯,先秦时期起码有明确记载。偃师造娼的事,我们现代人可以说是列子编得,但列子这个人可是熟读过周王室的宫注,如果是子虚乌有,说明他在编排已逝先君周穆王的事,这行为可不是什么小事。”
“愚公移山的故事,说是他编得寓言没有问题,毕竟是讲个山里面的普通人的事,还很有哲理。但周穆王恨木偶勾·引自己姬妾的事,若王室宫注中没有只言片语记载,这是列子光凭空想象就敢宣扬的东西吗?当时可还是周王室的天下,郑国也是姬姓诸侯国之一,列子敢这么纯编?”
“先不是说王室会不会找他麻烦,光是舆论上,就会有无数君子斥责,子虚乌有地调侃周穆王,这简直是在挑战君子的底线,当时一定会有无数文人喷死这个‘键盘侠’,还要以此论罪。”
“编寓言编得周穆王头上,这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中是不允许的,除非……周王室宫注里,明确有原型。甚至可能当时比较博学的人,都知道有那种东西。”
“否则,我不觉得列子会凭空写一个毫无哲理的事。”
墨穷听了英飞的话,低头沉思。
被英飞这么一说,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偃师造娼,很可能是列子夹杂在诸多寓言中的一则实事。
这种事,现代人看起来,就像是列子脑洞大开想象出来的寓言。但这真的是寓言吗?有什么哲理?讲了个什么道理?
薛谭学讴的寓言,是告诉人们任何技巧都是学无止境的,不要稍有成绩就骄傲自满。
愚公移山的寓言,是告诉人们坚持不懈,有志者事竟成。
扁鹊换心的寓言,是告诉人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要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
“偃师造娼,e……”墨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个故事讲了个什么道理。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个寓言的最后一句话:鲁班和墨子听了偃师的事后,都不敢再提自己技艺高超了。
这是列子想说的哲理吗?如果是,岂不是跟‘薛谭学讴’重复了?而且并没有那篇好。
因为偃师造娼通篇大幅度都在讲偃师献木娼于周穆王的事,只有最后一句稍微提到了鲁班和墨子羞愧,再也不提木甲之艺。
说这中心思想是让人们不要骄傲自满,实在太过牵强。
有‘薛谭学讴’不挺好的吗?何必又大篇幅写个偃师的事,还把已逝先王给搬出来?
还不如说列子是在表达:墨子和鲁班没什么好了不起的,当初偃师给周穆王献了一个木娼,能歌善舞比真人还厉害,甚至调·戏穆王的姬妾。这俩人不是木甲之艺的巅峰,偃师才是。
英飞说道:“这更像是列子在卖弄自己在宫注里看到的东西,实锤墨子雕虫小技。”
“这……”墨穷笑了笑也没较真。
“可惜鲁班死的早,没看到列子说的这些东西,而墨子看没看到就不知道了。不过墨子的精神在于研究木甲之艺的原理,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列子所说的。列子根本没有理解墨子的思想,实锤没有锤到关键。”英飞说道。
“哦?你是说墨子的发明更倾向于实用,以及探索原理?”墨穷问道。
英飞点头道:“是的,墨子曾斥责公输班所造之物无利于人,造个会飞的木鸟,还不如寻常工匠造的木辖,木辖装在车轴上,车子就可以负重五十石的东西。而木鸟有何实际作用呢?木匠做的东西,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
“这是墨子态度,甚至可以说接近科学精神。所以墨子造了弩机和云梯,四轮车和天平,活塞及共振器,乃至于对光学与力学都做出研究,以及提出早期原子论……我觉得墨子就算是收容物使用者,看到列子说的话,恐怕也只会嗤笑:你根本不懂我想做什么,不是我不如偃师,是偃师不如我。不要拿我跟偃师比,他不过是个制玩物以奉权贵的庸人。”
“墨子的《天志》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天包罗宇宙万物,天志就是自然规律。他的思想本身,是有着科学精神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他又明鬼……他把自然规律和人心结合了起来,阐述了一种既唯心,又唯物的理论。”
墨穷说道:“这是墨子想要用明鬼来约束人心,以挽救礼崩乐坏的乱象。以尊天事鬼,来让人不要作恶事。”
英飞说道:“难道在他提出明鬼之前,众生就不相信有鬼神吗?他根本在多此一举,以墨子的务实性格而言,任侠更有意义一些。善恶报应,天鬼不报,墨家来报。事实也证明,任侠的作用更大,当时墨家门徒行走列国,如日中天,各国权贵宁愿糊弄鬼,也不敢糊弄墨家门徒。因为鬼不一定会找上门报复,但墨家门徒是一定会给抛家弃子,提剑杀上门来的。”
“在墨家全盛时期,凡有墨者所在的地方,治安都好得出奇。因为若无故杀一人,墨者听闻,必提剑以报。若杀一个墨者,方圆百里所有墨者都会主动放下锄头,回家拿把剑找上门去。若是杀光方圆百里所有墨者,全国墨者都会云集于此,甚至更多……有种杀光天下墨者,否则那权贵必死无疑,国君也保不住。”
“明鬼之事不过是口头上用鬼来震慑世人,而实际上震慑住各国君主的,其实是千万墨者,当墨家没落后,明鬼有什么用?如疯子一般的墨者,才是鬼。”
墨穷知道英飞的意思,鬼要有用,就不会礼崩乐坏了。
加强人们对鬼神的敬畏,还不如儒家加强道德呢。
墨子既然任侠,就不可能不知道明鬼没有用,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分明是个务实之人。很清楚的知道,墨者之剑,比监察世人,奉行天志的天鬼更有用。
“你想说,墨子在唯物和唯心之间摇摆不定?”墨穷问道。
英飞摇头道:“不,天志是他的世界观,明鬼也是他的世界观,他只是在天志这种自然规律之中,又加入了天鬼来弥补自己的理论,因为他觉得光有自然规律,无法解释他内心全部的疑惑,必须加入一个唯心的,根据人心来变动的变量,才能让他的‘宇宙模型’趋于圆恰。”
“这种想法……和牛顿有何区别?”
墨穷一怔,作为蓝白社员,他当然知道牛顿是蓝白社思想的一个先驱者,牛顿晚年研究神学,是因为收容物颠覆了他的唯物科学观。
牛顿是因为接触了收容物才那样的,并不是因为老了想要个寄托。
那么……墨子呢?他接触到了什么?
“墨子是一个有科学精神的研究者,他与偃师不同是,他追求的不是木甲之艺后的产物多么栩栩如生,而追求的是为什么……那个东西……可以制造木甲奇物。”墨穷顺着英飞的思路说道。
英飞大喜道:“没错!他和牛顿一样……不,是牛顿和他一样,在用科学精神去研究收容物。这有什么后果,你我心知肚明。”
墨穷当然知道,用科学的态度去研究收容物,必然会茫然。
因为收容物往往有一个唯心的变量,比如根据内心的性别认知,来逆反生理的反转之歌。你自己觉得你是男的,你就会转为女的。这是何等的唯心?
甚至有些收容物,直接由持有者来判断‘一个’的定义。比如一个人,如果下半身全部湮灭,剩下的一截算是‘一个人’吗?据墨穷所知,就有个收容物就会根据人心来判断,而导致两个人使用出不同效果,因为一个觉得那是‘半个人’,还有一个觉得那就是‘一个人’,只是下半身被毁了而已。
连蓝白社都研究不出收容物为什么这样,何况墨子?想要知其所以然是不可能的。
“墨子必然持有过收容物,但他却又有科学精神,所以想从收容物身上研究出‘天志’,也就是自然规律。他确实做到了,毕竟是木甲之艺,从中总结出一些光学、力学的道理,以及搞清楚弩机之类的原理,很正常。但到此为止了,他对那个东西本身,以及那个东西所衍生的木人之类的产物,完全无法研究透彻。”
“所以,他觉得天志还是有瑕疵,宇宙并不是一切都在唯物的自然规律中,还要加入一个唯心的变量。那就是天鬼……一种真的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天志,即绝对特性。”
听完英飞的推测,墨穷感慨不已。
不得不说,这家伙能说动上头数次拨钱支持他寻找‘木甲之艺’,还真是有本事的。
他说的这些东西足以打动蓝白社,花几笔钱支持一下。
万一找到了呢?
不过,英飞找了几年也没找到,如今已经不被支持了。
“我的特殊经费已经没了,上头也不让我擅自找寻挖掘先秦、汉代古墓。”
“不过我没有放弃,我前段时间又发现了一个古墓,先秦的,而且在当初秦始皇东巡时的路线上。因为不是贵族墓,好像只是个普通人的墓,但又出奇的大,我打算私自去挖掘一下……”
“咳咳……兄弟能不能支持点经费?”
“……”墨穷面色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