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学院,我直接叫了辆马车。车夫不是聂耿,我特意找了个年纪大点的生脸才租的。
“老伯,去鸿胪寺卿任府。”
赶车的老伯没甩马鞭子,只转了头对我笑道:“小公子,去任府远着呢,您是不是还要回来?回来的话,我也不用跑一趟空。若是不回,您这车钱就要多给些。”
“来回多少银子?”
按照前世坐过黑车的经验,先谈好价钱是非常有必要的。
老伯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六”。
“六钱?”
有半两了,真特么贵。
“能少点吗?”
老伯看了我一身行头不是名贵料子,但还是摇摇头,“少不了。”
我一咬牙,“得,老伯,您赶车,六钱就六钱。”
肉疼,哪都疼。
京都里的吃用花销真的太大了,明明坑了常怀宁他们请客许多次,可是他给我的一百两治伤的银子,伤病没去看过,可已经只剩下一半。从祁门县带来的银子全给翠花管着,我就拿了五两。
到时候秦氏和夏半知他们来了,还得租房,买这些买那些,吃食用度什么的,这几十两如何够?
逍遥了这么久,头次觉得生活的压力已经抗在了肩上。
西城学院到东城任府,马车走了近两时辰,难怪赶车的老伯要六钱的银两付他车钱。
许是东城离皇宫近,街上的人流比学院那边还要夸张,人山人海的热闹,一眼望不到头。而且我还看到了金发碧眼的foreigner,都穿着一身汉服,显得十分怪异,但他们还是很乐此不彼的。
任府在皇宫脚下,马车停在巷子里,撩起车帘抬头一望,便可看见宫里的金色琉璃瓦,十分壮观。
“小公子,任府到了,您怎的还不下车去?”老伯见我在车里只是睁着眼睛四处看,便开口问我。
我不知怎么说,想了想,道:“我只是来偷偷见个人,不用下车。”
老伯问我,“小公子是要见哪个?这般藏藏掩掩的?”
“熟人。”
老伯不问了,但又道:“这已经差不多过了未时(下午四点),可不能耽误的太久,晚了就要赶夜里才能回去,那可是不行的。”
我拧了拧眉,还是下了车,并先付了近五钱的银子。
老伯说最多等我三刻钟,不然他就走了,也懒得再多要跑单趟的车费,看能不能在这边跑个两趟补了损失。
我自不能要求他,对他道了谢,然后往任府的门口走。
其实来这一趟,我又觉得很多余。
还不晓得任俊贤在不在家,在家又会不会出门,出了门又能凑巧见着面?见着了,我又该跟他说什么?
太阳在午时过后是最毒辣的,烤得人昏昏欲睡,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牌匾上拓金的“任府”二字发呆。
任府的门庭比常怀宁家大,比楚缨的伯爵府小一点点。
我站在门下感觉自己很渺小,就像当初任俊贤第一次带我去他家一样,那般大的别墅,没有一处能安放我的自卑。他家也不算特别豪富,但我与他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了。
还记得他爸爸开口问我,“你家里做什么生意的?是広州本地人吗?”我无所适从的连手都不知该摆放在哪里。
爸妈当了半辈子农民去到城里打工,哪里能做什么生意?不过弟弟读完大学后,受不了打工的苦,借钱开了个只有一二十个人的小工厂而已。
我答不上来,连句谎话都说不出,所以他爸妈冷着脸再没同我说过话。
我也曾试着跟任俊贤分手,可是他的执着和我的不舍,两人还是牵绊的在一起。然而我害怕被抛弃,乱七八糟从网络上看了许多毒鸡汤,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不知等了多久,我晓得时间要晚了,再不回去就会进不去学院,要露宿街头,可我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就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说不定他就出来了或者从外边回来。
可惜,巧合只是编剧的桥段,我碰不上。
“你在这,要一直望到什么时候?”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在夕阳的照耀下,将他和我的影子映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我木木的抬头,竟然看见了周槐之。
恍然回过神,我讶异的张了张嘴,还没问,他就对我解答道:“小毅说你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学院,我原还以为你是为了邵馨的事,我一打听赶马车的车行人,才晓得你来了任府。”
“我……”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跟他解释,
“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他温和的问着,也没有生气或者质问,
他竟然不生气吗?
我一时难受的没地方宣泄,吸了下鼻子,垂落头盯着地面的脚尖上,“周槐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我感觉得到他在看着我的头顶,眸光温润如水般,连呼出的气息也是柔柔的,
“也许……相信!”
我默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开始不相信,谁都不信。可是我亲身经历了之后,我信了。那个我以为他不爱我的人,他原来……原来是爱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是我的怀疑和不信,最终还是失去了他,我把他……把他弄丢了!”
我忍不住细声的哭起来,为那一世的凄凉,为那一世的遗憾。
这里来往的人还挺多的,可他还是轻轻的揽住我的肩膀,安抚的拍着我的背。
待我情绪稳定了些后,他说道:“回去,天色晚了。”
我重重的吸了两口气,“嗯”了一声。
在走之前,我还是万分不舍的看了一眼任府的大门。站在巷子边望了那么久,任府两个守门的门丁,一直也未对我生疑,反倒看见了周槐之,露出了警惕和狐疑的表情。
真不晓得他这样习以为常的承受,是不是无所畏惧的内心强大,还是听之任之的破罐破摔。
“想吃点什么?”
上了马车,他没有立即让赤九赶车。
我顿了顿,“不知道,你觉得哪个好吃?”
“我每次来这经过,常去中塘街的宁德馆,是胡人开的,有烤羊肉、烤囊、羊棒骨拉面……”
“好啊,就这个!”我回答的很快,
“好。”他应了声,转头立即对赤九吩咐,“去宁德馆。”
“是。”
宁德馆不大,但偏依在河道旁。烧烤的烟火味,老远就闻见了。虽没有孜然的香,但蜜汁烤肉的原香味更加诱人垂涎。
有了好吃的,悲伤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周槐之让小二领着上了三楼的顶层包间,屁股还没坐下,我就点了一整只烤全羊,一碗拉面,还有葱花泡馍羊骨汤。
小二惊讶道:“小公子常吃吗?”
“是啊,以前常吃,不知道你们这店有没有薄皮包子?”
“有,有。”
“那上一份。”
小二又向周槐之问询了一句,他摆摆手,“就这些,点多了我怕会撑死她这小身板。”
“小公子肯定是长身体呢,吃多也不碍的。”
闻言,周槐之微微皱眉,忽然将视线落在我胸前看了一会。
我晓得他肯定是想歪了,可我衣服穿的宽松,又用束带裹了的,自然瞧不出丰满的曲线,生气朝他瞪了一眼,他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收回视线,对小二道:“去,够了。她已经够大了。”
谁够大了?
我……
等了两刻多时辰,烤羊肉上桌了,焦黄油亮的,肉质饱满多汁,香味扑鼻,简直是人间极品。
方才我垮着脸一直生气没理周槐之,他沉默着也没说话,羊肉上来,我也不管客气的自己开动起来。
“你与任府有关系?”
他终于说话了。
其实我从任府门口离开,冷静下来后,就觉得不该对他说那些话,真不该说。
虽然我心底还不承认他是我男人,但他早已将我当作他的女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容忍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含情脉脉、旧情难断?
我包了一口的羊肉,当作说话不便,没答他。
许久后,他还是坚持再问了一句,“不打算说,还是觉得说出来会让我生气,所以选择不说?……可你都已经做了,我若不问的话,总觉得头顶这点绿叫我实在膈应的慌!不过,你可以说个慌,宽慰一下我的。”
这话是以退为进。
以我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很受用他这一招。
咽下羊肉,我喝了两口羊汤后,才抬头瞄了他一眼,平平淡淡的,好像也没有生气。
“前世今生的关系。”
“嗯?”
他不急不慢的扬了下声调,显得十分有耐心。
虽然前世我对任俊贤疏离的太过分,但我仍觉得男女关系,最好还是保留点秘密,扎进心口的刺,就算拔出来愈合了,那还是会有伤痕在的。
不管我以后是跟着他,或者是别人,我和任俊贤已经成为过去,他已有爱妻爱子,我也不能为着那份无法挽回的过去,伤害现在的自己。
“前世的情人,因为某些原因断了关系,又在病重死之前想起了他的好,所以保留了一点执念。”
这话也不算谎话,就是有些重点没说而已。
他默了许久,我也继续吃我的烤羊肉和拉面。
为避免尴尬,我一个劲儿的蒙头吃了太多,后来上车都有些吃力。
周槐之先上的车,他就这样冷冰冰的坐在里头看着我像只笨熊似的爬了半天。
生气情有可原,我理解,所以没有闹什么。【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