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秦宜宁跟随谢岳来到大周,下定决心与逄枭在一起时候,就曾经猜想过许多种父亲会有的态度,或许会劝她疏远逄枭,也或许会委婉一些提醒她家族重要,却唯独没有想过秦槐远是现在这样的表现。
身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不是应该一心只为了家族,不将子女的意愿放在心上,只力求将利益最大化吗?
就譬如老太君那般的唯利是图,将一切抉择都建立在为家族和自身谋利的基础之上才是常态。
可父亲却不是这样,而是尽量将她的幸福和意愿摆在首位。
秦宜宁心中发热,眼眶发酸,深呼吸几次强压下翻涌的泪意,才笑着对秦槐远道:“我知道父亲会给我撑腰的,所以面对逄之曦时,我从来都不怕,因为我知道即便我的选择错了,失败了,我也有家可以回。”
“对。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便好。”秦槐远大手拍了拍秦宜宁的肩头。
“你自小被为父的连累,没有享受过一天大家小姐该有的生活,在外头受尽了苦楚,好容易活了下来,回到家后又要被家中事情所累。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应该经历的,既然你都没有享受过大家闺秀的幸福,为父又怎么好意思用大家闺秀的规范来捆绑你?那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秦槐远说着,缓缓向前踱步,秦宜宁也缓步跟上,雪地发出咯吱声响,留下了一大一小两串足迹。
秦槐远续道:“幸而为父还算有一些本事,猜想周帝为了朝局稳定也会利用我来搭架子,我也有资本能够护着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中都清楚,为父也不在你跟前唠叨了,只一点,你要学会好生保护自己。身体上,感情上,生命上,都要保护,你懂吗?”
秦宜宁动容的重重点头:“父亲,我明白,我会把握尺度,不会伤到自己的。而且我也知道,人这一生要紧的事情很多,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秦槐远停下脚步,笑着看向秦宜宁:“你能这样想,已与许多同龄的女子都不同了。”
“许是自小在市井中见的多吧。”秦宜宁笑道,“人在饥饿和贫穷面前,最容易暴露劣性,若是遇上性命攸关之事,更加容易暴露本性,偏梁城地处边境,常有战事侵扰,那些场面也见得多了,便也不足奇怪。”
秦槐远叹了口气,面前呼出一片白雾。
“对了,父亲。”秦宜宁笑着道,“先前老太君来时路上,将是咱家的家当都给丢了。这段日子家里过的着实拮据。我私下里托逄之曦帮忙寻了一个好宅子,钟大掌柜来后,我就让他以旁人的名义将那座宅子买下来翻修装饰了一番,现在已经能住人了。”
“哦?”秦槐远微笑道:“亏你想的周到,我回来时候还在考虑住的问题。想不到你已经办好了。”
“多亏我手里有一些体己,回头父亲与那宅子名义上的主人去走个过场,将房产落在您名下,咱们一家就可以搬进去了。也不好总在这里住着。”
秦槐远挑挑眉,笑道:“看来昭韵司当初给你盈利了不少,这还要感谢你外租家。”
秦宜宁恭敬的应是,想了想,就决定与父亲交个实底,“其实昭韵司的盈利也并不至于很多,只是先前京都城被围,百姓们急着逃走,将许多房产和店铺都贱卖了。
“我想着反正我是不能逃的,就算昭韵司的银子留下来,怕也会被大周委派的官员侵吞,还不如将银子给老百姓带走逃命。谁知后来并未发生屠城之事,我倒无意中发了国难财。”
秦槐远挑眉看着秦宜宁,笑道:“焉知不是好心有好报呢?”
秦宜宁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现在拥有的土地收成,大约有……”
话未说完,却见秦槐远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宜姐儿,你选择与逄之曦在一起,这条路并不好走。你有多少银子,背后有多少经营和人脉,都不必细细的告诉我,你就当这些是你私人所有便是将来你们两人说不得还要遇上多少麻烦,你有银子和人脉傍身,为父也能放心一些。”
秦宜宁眨了眨眼,眸中渐渐的染上一层水雾,吸吸鼻子才点头道:“好。”
秦槐远便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儿,转而道:“才刚我看到一个小姑娘是个生面孔,听人说是你的救命恩人?”
秦宜宁心里一跳,父亲对她这样好,将连小粥的事瞒着父亲似乎有些不好。
可是连小粥毕竟是北冀公主,这身份太特殊了。知道的人越少,连小粥就越安全,父亲若不知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秦宜宁就只将先前对人的说辞与秦槐远又说了一遍。
秦槐远不疑有他,叹息道:“想不到这孩子与你的经历还这般相似,能够遇到也是你们的缘分,既然她没有了父母依靠,你便好生照顾她,这也不只是为报救命之恩,明白吗?”
“是,父亲,我明白。”秦宜宁粲然一笑。
秦槐远也回以微笑。
父女二人就这么绕着圈子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将地上的的雪踩出了一圈一圈的脚印。
待到彼此别后之事都说完,又讨论了一番搬家的事,才回到屋中。
次日,便有宫中的内侍来传圣旨,宣召秦槐远入宫觐见。
秦槐远才回京城,次日便受到了圣上的重视,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
待到大朝会一过,礼部尚书廉盛捷因京察之中暴露出的个人操守问题,被圣上当殿斥责,连降三等,从正二品尚书降为正五品员外郎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而秦槐远,则被圣上亲封为新任礼部尚书,官居正二品。
此消息一出,大燕降臣一派心里都是既开怀又发酸。
因为在大周朝,除了如逄枭那般因功勋彪炳被圣上亲自破格提升入阁的,文官们想入阁,首先要选为庶吉士,随后在朝堂中熬油一般熬个十几二十年,什么时候做上正二品的六部尚书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入阁。
秦槐远选任为礼部尚书,就等于在告诉大家,接下来要入阁的便有他一个。
老太君坐在新家后宅正屋的花厅里喝茶,听了新买的小丫头来传话。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到底是我的蒙哥儿。”又对二老爷道,“你也与你哥哥商议商议,看看选个什么官儿做。”
秦宜宁听的直皱眉,这事又不是她父亲说了能算的。
正当这时,寄云悄然到了秦宜宁身后低声说了几句,秦宜宁闻言挑眉,点了点头,寄云就又到老太君跟前行礼道:“老太君,忠勇侯府的陆夫人下帖子,请四小姐去赴宴。”说着双手递上一张烫金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