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真真终于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生生涯,父亲的身体是大不如前了,这个壮健的老人现在只能靠轮椅行动,真真每天尽量多抽出时间陪着他,她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她快速的消瘦下去,原本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现在小得只有巴掌大,衬着短短的头发,显得年龄更加小,只有一双大眼睛还是神采飞扬。
一个男人坐在车上,他注视着车窗外的女孩,心中一阵涟漪。他默默的走下车,来到她的面前:“你好像瘦了?”
真真吃了一惊,呆呆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人:“方……方先生,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方行云,他微笑着说:“我一直等不到你,就回来了。”
……
真真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原来只是做梦,方行云的温润似乎还在眼前,可两人此时已隔了千山万水。
怎么会梦到他了呢?她低声问自己,可能这些日子因为父亲的病令自己心神交瘁,才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吧,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对他念念不忘了吗?不不不,她使劲摇摇头,告诫着自己:“余真真,你不能胡思乱想,你还有世保,你还要找世保!”
她从床上下来,默默的打开屋门,她想到桂花树下坐一会儿,重生后的每一个不眠之夜,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忽然一条人影在她面前一闪即逝,她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吼:“谁?是谁在那里?”
忽然一个*的东西抵到了她的后心:“别动,不许回头!”
她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这个你帮我保管,等我回来还给我。”说着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一件东西塞到她手中。
真真诧异的问:“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吗?”
后面的人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低声说:“别问那么多,不要出声,也不要回头,我要走了。”
真真只觉后背上一松,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她呼出一口气,连忙回到屋内,打开灯后,这才看清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条细细的项链,上面一个心型的坠子,坠子上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她用手轻轻一抠,坠子在中间弹开,一面是一张小照,照片上的女孩十三四岁模样,甜甜的笑着,正是自己,这张照片像是从某个证件上撕下的,似乎已经被摩挲了很多次,非常陈旧。另一面则粘着一把钥匙,只有两三厘米长,精致小巧。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有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她?
天刚蒙蒙亮,余真真便走出了屋门,桂花树下斑斑血迹,一直自远处绵延而来,她怕惊扰到家人,马上拿了水桶拖把清洗,等到佣人们全都起床干活时,她已把院里院外的血迹全都冲洗干净了,原来这人是翻墙进来的,墙外并没有看到血,但却有深深的车辙,想来是开车至此的。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开车来到这里,只为把这条项链交给她,是巧合,还是特意赶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真真怔怔的站在桂花树下,望着手中的项链发呆,照片上的她冲着自己天真的笑着.
时间如水一般流过,临近中秋的时候,父亲的精神忽然大好,这一天他把全家人都招集过来,原来是要分家。“趁我现在头脑还清醒,提前把家分了吧。”父亲的声音平静异常。
余家的十间店铺和在上海和无锡的多处田产以及其他的各种证券股份,有四成分给了沪生,余下的六成则是其他三名子女平分,大宅由沪生继承,但是全家人都可永久居住。另有三十根金条则由三位夫人平分做为日后养老之用。大太太和二太太对于真真和海生、江生是同一待遇非常气愤,虽然都是余家儿女,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真真还是庶出,余家庆这样摆明是偏坦女儿。对于她们的哭闹余家庆置之不理,当下就让帐房把各种帐目整理清楚,又让律师办理相关手续。
谁也没想到,一个偌大的家业居然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都分完了,余家庆对各房妻妾和子女们说:“你们以后都各立门户了,大宅这里谁想搬出去就搬,不想搬的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真真和江生都没有成年,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要爱护他们。”
这次分家,长房除了大宅以外,拿到了六成,王氏虽然还觉不够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余家庆还是把大半个家业都给了她的儿子,二太太柳氏则是不住的抱怨儿子太小,以后可怎么自立门户,只有三太太美娇,对这些听而不闻,在她心中,只要能和老爷在一起,就什么都足够了。
事实上王氏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自己也要人服侍,柳氏已被余家庆冷落多年,自从他出院以后,柳氏更是鲜少过来,照顾陪伴余家庆的责任,就全落在美娇身上,对此她甘之若饴,对丈夫说:“阿拉现在终于可以整日和侬在一起啦。”
余家庆望着只有三十出头的美娇,柔声说:“你还年青,不要守着我这行将就木的人了,和真真走吧,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美娇把头伏在丈夫那早已没有知觉的腿上:“阿拉哪里也不去,有侬在的地方,就是家。”
真真在外面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鼻子一酸,许久未流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余家庆看到女儿站在门口,微笑着说:“囡囡,过来,阿爸有话和你讲。”
真真默默走进来,蹲在父亲的轮椅旁,余家庆疼爱的摸摸她的短发,轻声说:“如果有一天阿爸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母亲。”
他的话还没说完,美娇就抱着丈夫的腿哭了起来:“老爷,侬别说了,侬身子没事的,不要说这些。”
余家庆爱怜的拍着爱妾的背,安慰道:“不哭,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动不动就哭,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囡囡懂的。”
真真望着父亲皱纹遍布的脸,强忍住泪水,轻声说:“阿爸,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姆妈。”
余家庆满意的看着女儿:“我去年到香港办事,顺便在那里买了一所洋房,是给你的嫁妆,已经过到了你的名下,如果有一天上海这里待不下去了,就到香港去吧。”
真真含泪望着老父,这个睿智的老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郑重的点点头:“阿爸,我知道的。”
当年她被保释后,锄奸团的人一直想杀她,甚至在她父母的坟前伏击她,背负着汉奸亲人的骂名,令他们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真真后来听人说,当时已经八十多岁的大妈拄着拐杖坐在街边,一遍遍的向路人说着:“阿拉不是余真真的娘,阿拉的孩子没有当汉奸的。”
想到这里,真真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哭了出来:“阿爸,您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的,我不会当汉奸,我绝不会给余家丢脸。你信我啊,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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