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说得好!”宜画拍手,走过来亦拉着宜室的手,道:“宜室姐姐你不要灰心,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一个王焕之死了,千千万万个王焕之站起来。你有才有貌,还怕没人爱吗?”
宜画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惠阿霓用素白的指戳着宜画的额头,道:“你这个小鬼,从哪里学的村话。羞不羞!”
“不羞!”宜画吐着舌头,躲到殷蝶香的身后,笑道:“大嫂就饶了我吧。我是话糙理不糙。大家说是不是?”
“我看宜画说得很对。”久不见笑容的莲芳难得开口言道:“我们不要涨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做人就是要自己为自己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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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逼得松岛这座曾经繁华的大城市越来越凋敝。有钱人跑到平京、上海、天津,没钱的人躲到乡下。没有人气,整个城空如鬼城。也不是荒芜得没有人烟,是留下来的人紧缩起来。大家缩着脑袋,藏在城市的犄角旮旯,走路轻轻的,说话轻轻的。好像生怕惊动空气,导致灾祸。
宽敞的大街上人迹了了,几只野猫在街边徘徊。大概也是久不见人,也不怕人了,看见人来还和你对视一眼。
宜室站在街面上看着野猫默默出神一会,她大概是这个城市,在战争期间,唯一不想待在家里和家人待在一起的女人。
“宜室小姐,你在看什么?不是说要去裁缝店吗?”宜室身后的岳锦然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女孩。
在江苑的时候,他就对宜室充满好奇。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认识她之后,却觉得她很真。
真实、真情,难得有真性。
大概也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真,才会被人利用。
宜室默默望着道路尽头,从尽头拐过去再往前不远就是松岛大学。这几只野猫,她曾见过。不能肯定,但依稀能分辨旧人身影。
她就是这样不合时宜吧,总在该进取的时候没有进取,不该想念的时候去想念。
早已经下了决心,却还是……也许是她和王焕之的告别太过仓促,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宜室小姐?”岳锦然又唤她一声。
这回,她终于慢慢回过头,微笑着向他说道:“走吧。”
她温婉一笑,凄苦中隐含着坚强。岳锦然心神颇为荡漾了一下。回过神,宜室已经率先走出小半截。他赶紧追了上去。
“宜室小姐,我把车开过来,送你过去。”
“没事。”宜室淡淡地说道:“别麻烦了,几分钟的路程。还有,岳先生,你就不要叫我宜室小姐了。和大嫂一样,叫我宜室吧。你穿越火线,把大嫂和秋冉从江苑护送回来。我和我的家人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她的话说得如此真诚,岳锦然被夸得脚步轻浮,含笑着跟在佳人身后,道:“我不叫你宜室,你也别叫我岳先生。不然,听起来更怪。”
“好啊。大家都是年轻人,是不要拘礼的。”
到底是读过大学的女孩,温柔知性,像朵解语花。散发淡淡香味,惹人喜爱。
繁华大街上,商铺都关了大门。想买东西,请先敲门。报上名讳,门洞中露出一张冷漠无情的脸。和掌柜交涉,三言两语后。宜室被请进去,岳锦然留在店外头等候。
“锦然,真对不起。要麻烦你在外面等等我了。”
“没事。”岳锦然笑着,极显绅士风度地说:“女士量体裁衣,我如果跟着进去,就太没有眼色了。”
宜室微微欠身,随着店主进去。
岳锦然是惠阿霓的故交,家世称不上显赫,但论综合实力和王家比肩绰绰有余。再说,他们家是文明家庭,都是读书的文明种子。光凭这一点就要比王靖荛好得多。
看来,惠阿霓希望宜室嫁人,而且要嫁得比王家更好的话不是戏言。
店铺中亮着灯,昏黄的光照一闪一闪照在成堆的布料上,真丝、杭绸、乔其纱、毛呢……她的手从一匹匹布料上滑过去,一点没有往昔做新衣的开心和高兴。
她做新衣是被惠阿霓逼着来的,她的衣服都扔在去美国的康脱斯游轮上。仅有的两套衣服还是从盛家带出来的。回到松岛,穿的都是过去的旧衣。过了时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有那么一些不合体和突兀。惠阿霓看不过眼,强烈要求她必须做新衣服。理由也很堂皇了,新人新气象,挥别过去,就要拿出崭新姿态。
宜维嘟起嘴,也嚷着要来做新衣,被宜画一把拉了回去。惠阿霓之心,路人皆知。她是想方设法给宜室和岳锦然创造独处机会,把两人送作堆。宜室也知,装不知道罢了。现在的她心如止水,再难起任何波澜。她在妈妈面前说的话不是假话,爱情也好,婚姻也好,从此往后,没有半分奢望。她心里现在只有亏欠,亏欠父母、亏欠兄妹、还亏欠着——盛永伦。
也不知他在远方好不好?
她走得那么绝情,连一声道别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下。每每想起,她都要泪湿枕巾。
“上官小姐,你看这匹布料的花色如何?这花色娇美配你刚刚好。”掌柜选的布料金粉银红,灼人艳丽。宜室看了一眼,立即指着一匹暗色起绿水纹的布料,说道:“我要这个。”
掌柜为难地看着她,好意提醒道:“……这个颜色太素了吧?大多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用的。上官小姐青春正茂,还是选一些色泽艳丽的花色比较好。”
她轻叹一声,目光流连在如画锦缎般可爱的布料上。再美丽的事物都与她无缘。可惜,可惜。她连自己都要为自己悲叹三声。
“不!我就要这个,我看就这个颜色刚刚衬我。”宜室微笑着指定就要这料子。上了年纪的人用的,那刚刚好。她的心境已经沧桑得不能再沧桑。
掌柜拗不过她,只能把她选的料子挑出来,又请她入内室量体。
订做旗袍是最麻烦,光是量体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宜室最近又瘦得厉害,过去的尺寸完全都用不上。她掀开帘子走入内室宽衣解带。她把帽子和外套取下。如云的秀发垂落下来,更衣镜中的少女明明还很美丽,她却觉得非常丑陋。她闭着眼睛长长舒一口气,也只有待在这里,她才有片刻属于自己的安宁。
“宜室,宜室——”
她猛然回头,脸色赫然骤变。
王焕之摘下头上的帽子,激动的向前跨跃一步。她惊惧退后,恍惚间以为梦中。一时间忘了质问他或是厉声高呼。
天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穿越重重封锁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站到她的眼前!
对于王焕之而言,他实在是忍不住不来。
宜室小产已经让他牵肠挂肚,再加上报纸上的连番笔伐。上官家的立场和态度是鲜明的,坚决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他怎能不急着回来向她阐明心迹。
“宜室,你要相信我。我和宋十小姐什么都没有,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
王焕之握着她的手,轻抚揉之。她瘦了,在上海的时候。不,从他们相识起,她就没有这么瘦过。养尊处优的小姐,一直生得是珠圆玉润。
“宜室。”他动情地抚摸她的鬓发,温柔如昨。她的眼睛在眼帘后闪烁,眉峰间簇起一道横亘的山梁,心事则藏在万里云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知道你在松岛的日子不好过。你和我走吧,我带你离开!”他张开手臂,把沉默的她紧拥入怀。“我会补偿你,请相信我,我会!”
漠然的宜室发出一声冷笑,沉缓的问道:“补偿,你怎么补偿?你能把我的父亲和弟弟们还给我吗?还是把你的父亲杀了?王焕之,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高声,允许你把话说完!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曾是我孩子的父亲。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
王焕之身体震了震,握着她的肩膀,从她的脸上滑到她的小腹,又从她的腹部看到她的脸上。
“宜室,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