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撩起宜室半干未干的头发。她疲倦的靠站在窗边。桌上放着兰香从日本寄来的信。
时光荏苒,隔着大海,她和兰香的友谊从没有因为距离而拉远。隔三差五的信是两人联络感情的途径。兰香在信上抱怨,日本的食物真不好吃。都是冰冰凉凉,冬天吃到胃里像吃了一砣冰。她不喜欢日本,回松岛。
回信的浅紫色信纸摆在兰香的来信旁。本来准备今晚回信的。拿着笔一个多小时,宜室楞只写下“见字如面……”就再写不下去。
该写什么,离开阳春白雪的校园。生活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入俗套之中。她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偏偏被拖入深渊。每一个人是不是都是如此?不管如何扑腾挣扎,生活最后都要回归平淡。就像万千河流归大海,殊途同归。
王焕之来上海念了一年大学,就从圣约翰退学。他和上官嘉禾一起倒手买卖股票,挣了许多钱。有了钱,也有挣钱的门路。心就静不下来。圣约翰大学又以对学生要求严格出名,累积三次旷课和考试不及格后,他被勒令退学。他自嘲自己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宜室也是笑,不过是苦笑。想他是不会再说,这个世界如露珠般短暂的话。
才多久的时间,书架上的书落满厚厚的灰尘。他的沉默和内敛变成商场上的张扬和放肆。他如鱼得水,跟着上官嘉禾混得风生水起。许多做着发财梦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喊着“王老板,王老板。”
嘉禾曾对宜室说:“钱是英雄胆。男人有了钱自然就会不同。焕之想着挣钱也是想给你一个安逸的生活。”
宜室没问,也没反驳。她曾经在松岛的生活就很安逸,现在也安逸。如果没有变故,婚后,也会一直安逸下去。因为她的安逸不是谁给予或赐给她的,本来就是安逸的性格。
她和王焕之已经越过未婚夫妻的界限。许多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无法看清楚他。特别是他站在窗前,瞭望辽远的天空时,眼神依旧是神秘莫测的灰色。
自鸣钟当当敲了十下,时间不早。王焕之走入卧室,看到窗边的宜室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拥着她的腰肢,轻柔地问道:“怎么还不睡?”他温柔如水足以把人溺毙其中。
她闭了闭眼睛,心想: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不该再有啊!
她转过身,将雪白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脸色潮红。
做了这么久的情人,相互的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要什么。她突然的主动,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今天吃药了吗?”他轻声在她耳边问道。
“吃了。”她细微的点点头。
他满意地弯腰把她抱起,两人跌到柔软的海绵大床上。
她一直闭着眼,像把身体刨抛向宇宙,任由它在干燥的沙面起伏。海浪在耳边扑打着沙石,微风吻着她的脚踝。温柔的情人,每一次都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焕之,你爱我吗?”她睁开眼睛突然问。好似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今天她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仿佛只要他明确的说爱她,她就什么都不怕,能为他去往天涯海角。她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对自己的选择进行肯定。
汗水密布在他的额头,他拉过她的手,笑着轻吻上眼前洁白的额。
“别说爱,爱这个字好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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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万泽端着糖水宵夜从满地的文件和纸堆中小心迈过去,盛永伦坐在成山倒海的资料中,头发揉得稀乱。他靠着书桌腿儿,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
他在冥思苦想,有一些东西想不明白。也不是故意要查兰格志橡皮股票公司,纯然就是好奇。想看看,王焕之究竟在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当总经理。
没想到,越往下查越不安心。兰格志公司不是龌蹉,不是脏,不是浑身毛病,恰恰相反,这家公司太干净了,不管他怎么查一点破绽都没有。英资橡皮公司,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拉美都有橡胶园。公司的海报、简介完美无暇。以拿出来的年报来看,如果能买到他们的股票就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买卖吗?如果有这么好的买卖,它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做宣传,号召大家去买!它是乐于助人,带领上海人民一起发财致富?
盛永伦不能相信这样的推论,天上不会掉馅饼,掉陷阱倒还有可能。
水至清则无鱼!违背一般规律的事情绝没有好事。
“少爷,你先吃些东西吧。不能光忙着工作把身体搞垮了。”
盛永伦接过万泽递过来的碗,里面有他爱吃的番薯糖水,橙红色的番薯配上百合、莲子、红枣、枸杞熬成粘稠的糖水然后放在冰箱冰过之后,喝起来养胃又养心,正好填他饥肠辘辘的肠胃又消他燥热的火气。
万泽低身把地上各种杂乱的报纸拢在一起,边收边嘀咕,“呀,怎么都是股票的新闻和资料?少爷,你准备买股票?老爷可说了,股票那东西沾不得——”他的声音突然停下去,眯起眼睛盯看着报纸上的新闻。
盛永伦把最后一块番薯吃完,万泽还在看报纸。
“你在看什么?”他把空碗塞万泽眼皮底下。
万泽把碗拿开,指着把纸上的照片和人名,问道:“少爷,这报纸上说兰格志股票上海区总经理——王焕之王先生,是不是我们在松岛认得那个王焕之?还是同名同姓?”
“没想到你还记得王焕之啊。”盛永伦轻笑道:“没错,这个王经理就是松岛的王焕之。”
“他现在做了橡皮公司总经理?”
“是啊。报纸上都写着哩。”
万泽感慨道:“这么年轻当总经理,还是外资公司,可是我知道的经理里面最年轻的。”叹完之后,他又问:“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关窍吧?”
二十啷当的年纪,嘴上的毛还没全。虽然说少年可为,但哪家外资公司也不至于让一个这么年轻的年轻人当总经理。何况还是一个中国人!
万泽的话让盛永伦心跳一炽。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光想着查兰格志股票的底了。
上官家的势力在松岛,到了上海就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上官厉都无法左右的事,王靖荛就更帮不上忙。没有资本和后援搭台,王焕之凭什么做一家外资大公司的总经理?盛家几代经商,在商界叶大根深,盛永伦在渣打银行才是行长特助。这已经是华人在银行能够得到的最高位置,最接近内部管理和参与决策的地方。反之王焕之做到中国区总经理,自主权和决定权比一个挂名的行长特助大得多。
万泽嘀嘀嘟嘟,对这件事似还有话要说。
“万泽,是不是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万泽想了一会,王焕之是半个日本人这件事。盛永伦一直是不晓得的。事过境迁,得提醒他一下。
“少爷,还记得吗?你要我查过这个王焕之。其实他是王靖荛的私生子。”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妈妈——”万泽凑近盛永伦的耳朵,小声说道:“他的妈妈是日本人!”
“你说什么,王焕之的妈妈是日本人?”
万泽点头,“不但是日本人,还不是什么正经的日本姑娘。是个妓 女,不小心怀了孕。王靖荛每年给她一些钱,让她把孩子送到日本北海道老家抚养。王靖荛几年前才把他接回来。”
“有这样的事?”
盛永伦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王焕之在学校总是独来独往,和同学们没有交集。原来,他身上有一半日本血统,所以才对自己的过去和家世讳莫如深。
“少爷,我劝你还是别查,也别买这兰……什么的股票了。任何事情一旦沾上日本,就没有好事!我看,这次也是。”
盛永伦倒不同意万泽的说法,“王焕之是日本人又怎么样,现在的中国人还少日本人吗?你太大惊小怪。”
“不单他仅仅是日本人!”看盛永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万泽着急的说道:“我看,这后面的水深着呢。”
“难道还有什么?”
“哎,我怎么跟你说呢!”万泽抓耳挠腮,满脸通红。
“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有什么为难的!”
万泽一咬牙,道:“唉,实话跟你说了,三年前你要我查王焕之的背景,我派人去查过。除了他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王靖荛外什么都查不到。他在日本的住址、亲属、学校、老师什么都没有。这个王焕之的过去干净得像白纸一样。”
“也许他就这么干净呢?”
万泽嗤笑道:“人过留名,燕过留声。他除非是死人,不然怎么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一定是有人刻意抹去他的痕迹!”
“那你说是谁要抹去他的痕迹?”
万泽立马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
盛永伦眉头锁成“川”字,他伫立在窗前一动不动。
“少爷、少爷!”
“万泽,这些事情你三年前怎么不告诉我?明明知道王焕之有问题,还——”还让他退出,让他离开松岛去欧洲留学。
“少爷,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不走能行吗?”他上官宜室的关系僵得不能再僵,再不走,就要当一辈子的仇人。而且,如果王焕之真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他身后就一定有一股非同小可的势力。
盛永伦面容扭曲,他推开唠唠叨叨的万泽,往大门外走去。
万泽在后追着喊:“少爷,这么晚,你去哪儿?”
“我有点事,你别等我回来!”
“少爷、少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盛永伦本来只是想查一查兰格志股票,现在又加上王焕之身上的疑团,他害怕整件事真的有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