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后,天空开始下雨。细雨如丝,下一阵停一阵。吃饭的时候,皮皮和悠悠在他面前嬉戏打闹。他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什么烦恼都好像没有了,但觉生命美好,无限美丽。
“爸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玩闹一阵,皮皮跑过来问道。
袁克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想妈妈了?”
“嗯。”皮皮用力点头,“这么久不回去,妈妈也会想我的。爸爸,你送我回去吧,或者让妈妈来接我。”
他叹了口气,母子连心。他虽然嘴巴上硬气得不得了,其实又狠不下心。不要皮皮和她见面,他不怕她恨他,将来皮皮也会恨他。
“皮皮——”
“司令、司令——”雷心存急急忙忙跑进来,满头大汗,“顾秋冉,顾秋冉——”
皮皮耳尖听到,问得比袁克栋还快,“雷叔叔,我妈妈怎么呢?”
雷心存擦擦汗,支支吾吾的满脸为难。袁克栋马上站起来,“皮皮,你和姐姐去出去玩。我和雷叔叔有话说。”
皮皮和悠悠一离开,袁克栋马上问:“雷心存,秋冉出了什么事情,你快说。”
“司令,顾秋冉到现在还没有回律师事务所!”
什么!
这个时候还没回去!
“你问清楚了没有?”他一把提起雷心存的衣领。“她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都找遍了,问遍了!”雷心存的脸色也雪白雪白,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他也不会来报告。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我……我们在找她的时候,有人……在路上捡到她的皮包!”
不祥感一波一波涌来,袁克栋觉得自己肝胆欲裂,咬牙切齿地问道“谁捡到她的皮包,在哪捡到的!”
雷心存感觉到脖子处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是……是一个流浪汉捡到的,他说,看见顾秋冉被几个男人迷晕了带……带走……”
“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说!”袁克栋气得要扇雷心存两耳光。“通知巡捕房,通知宪兵队没有?”
“已经通知了,早派人去找。三教九流都没有下过这个黑手,市面上也没有听到想对顾秋冉不利的消息!”
袁克栋表情凝重地说道:“日本人是不会找小混混去办大事的。他们嫌弃小混混手脚不干净!”
“司令,你怀疑是日本人?”
这还需要怀疑吗?袁克栋瞪了雷心存一眼,“马上派人去查成田,看他身边人有什么异动!雷心存,马上备车,我要去日本驻平京领事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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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被蒙着眼睛,手脚绑缚死紧。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又被抛下,不停地被转移,被带往不同的地方。
最后,她感觉自己被抛到一张大皮椅子上,随着眼睛上的黑布被扯落,白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微眯着眼睛,稍睁开一些。
“顾律师,你好!”
秋冉摇了摇头,模样狼狈,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从容,“成田领事,你这样请我来,我怎么会好?”
成田背着手,微微笑着,说道:“不是我不想顾律师好。中国有句古话,敬酒不吃吃罚酒。顾律师确实是硬骨头,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秋冉把捆扎住的双手举起来,说道:“请问,这就是你们国家的待客之道吗?”
成田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如果顾律师愿意和我们做朋友,自然一切好说。”
“喔,”秋冉摇摇头,说道:“成田领事,我可以这样理解你话里的意思吗?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请问,这么霸道的法律是贵国的特产吗?如果是这样,你把我绑着算了!因为——我不会和强盗做朋友!”
“顾律师好刁的嘴。一个女人这么厉害是会嫁不出去的。我听说,顾律师现在还是单身,可不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呢!”
“你闭嘴!”秋冉气得要越起来踢他,“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你把我绑来就是为我的终身大事吗?成田领事,那我只有告诉你,我宁可做一辈子的老姑婆,也不会嫁给日本人!”
成田气得脸抽一下,怒道:“顾律师,实话告诉你。作为领事,我有领事裁判权可以不把凶手交给你们中方审判!我只希望,你不要穷追不舍,追着我们不放!也不要给中、日两国外交蒙上阴影!”
“哈、哈、哈!”秋冉仰头大笑三声,转而正色,“成田领事,到底给中、日外交蒙羞的人是你们日方,还是我们!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使你用领事裁判权拒不把凶手交给中方。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转回日本,所犯的罪过也不会消失。我会一直跟进,一直到凶手转送日本当地法庭接受审判。我相信法律会还陈阿堂一个公道!”
“你就不怕死吗?”成田凶神恶煞地说道。
“我怕死,但我更怕活着像死了一样!”
“好!有骨气!我就杀了你扔到平京江里喂鱼!”成田将脸一变,跳过去用双手紧紧掐住秋冉的脖子。
秋冉顿时感到自己喉咙一阵紧缩,呼吸不畅。她疯狂地挣扎,力气却越来越小,“放……放……”
成田狰狞地笑道:“真可惜了,这张花容月貌……”
秋冉感到天旋地转,大脑缺氧却得快要不能思考。
“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正在她胡思乱想,意识溃散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
一个男影闪进来,朝着成田的脑后暴击。
晕厥之前,她抿起嘴,悠悠笑了笑。她的男人,揍人的样子,好帅!
“秋冉、秋冉!”袁克栋拍着她的脸,焦躁地想把她从昏迷中唤醒过来,“秋冉,秋冉,你不要死!你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你说说话啊!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皮皮给你,悠悠给你——”
秋冉的睫毛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袖子,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一个弧度,笑眯眯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你自己说的,不和我争皮皮和悠悠!”
袁克栋气得猛把她往地上一撂,她就不知道他急得成什么样吗?还有心情开玩笑!还……
“濂瞻、濂瞻,你不要走啊!”
“顾秋冉,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着见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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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绑架秋冉,袁克栋把成田揍得头破血流,此事在两国邦交上产生深远影响。
成田仍是以领事裁判权拒绝将凶手交给中方,并以涉嫌一年一年以上徒刑之案须移送本土法院审理为由,将两位凶手转解至长崎。
虽然陈阿堂的案子在华审理无望,秋冉还是继续收集整理相关证据,包括各种照片、票据、信件、证人证言等。编纂了《陈阿堂报告书》,以期支持控告之用。审理期间,她还专门函寄证据给中国驻长崎领事,请其呈交日本法庭。
长崎地方法院裁判所作出裁决,以“不法监禁”和“伤害致死”罪,分别判决凶手四年和两年有期徒刑。日本驻平京领事馆民事上赔偿三千元。至此,陈阿堂案子告结。为此案奔走数月的顾秋冉不仅分文未取,还为办案和安抚陈阿堂的家属支付过三百银元。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陈案告一段落,袁克栋还是不答应让秋冉见皮皮,秋冉只能搬出“缠”功。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他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她也不靠近,远远的用可怜巴巴地用大眼睛看他。还未说话,眼睛里首先流下眼泪。秋冉心里明白,要儿子这件事情是持久战。她也是理亏,把皮皮的事瞒了这么久,确实不对。所以只能用笨办法请求他的谅解。她打定主意,他一天不谅解,她来一天。他一年不谅解,她来一年。一生一世,好似也赖定他一样。
她这样,袁克栋心里也不好受。他们之间仇怨有,恩爱也有。往事纷沓,把他的心搅和得一锅粥。想一想,他们之间连两个孩子都有了。寻常人家,都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他们还这样吵吵闹闹,有意思吗?
他的人生已过大半,往后还有几个六年能这样蹉跎?话虽如此,不过就是心里还是有一口气咽不下。她都折磨他六年,他非也要好好地折磨她一下。毕竟,他占领上风的日子太少了。
秋冉每天下了班就来军部蹲守,他下班时间比她晚多了。来得几次,秘书小雯也见怪不怪。她还热情地问秋冉,顾律师,需不需要一杯独门秘制的花草茶。
喝着小雯的花草茶,秋冉从包里拿出新接的卷宗翻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坐着也是坐着,不如找些事干。这叫做工作、生活两不耽误。
袁克栋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她窝在办公室外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睡得正香。沙发脚边摆着一张小矮凳子,上面有花草茶、小饼干和糖果。
这女人把他办公的地方当什么呢?茶话会还是联谊会?外人走进来看见,成什么样子?
他气得在心里骂一大串脏话,走过去敲了敲她两下爆栗。
“啊,痛!”秋冉摸摸被他敲痛的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你为什么敲我?”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他怒气冲冲地指着矮凳上的零食糖纸。“托儿所还是幼儿园?吃零食,我最讨厌人在工作场合吃东西!”
她咬着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小雯急匆匆地跑过来,说道:“司令,对不起,对不起!不关顾律师的事,零食都是我的。是我看她没吃晚饭,就把自己偷藏的零食拿出来分给她吃……”小雯越说声音越小,“顾律师一直说不吃、不吃的。她就吃了一颗糖……”
听完小雯的解释,他的脸色稍稍好转一点。也不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濂瞻、濂瞻!”秋冉起身去追,怀里的资料呼啦落在地上。她忙又把资料捡起来胡乱塞到包里。
她急匆匆地追出军部大楼,可恨脚上的高跟鞋和身上的包身裙子着实害人,怎么快也快不了。
袁克栋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她的影子才从军部大楼里跑出来。车上的司机会心地笑道:“司令,顾律师来了。”
他脸色一窘,“你怎么还不开车,磨叽什么!难道还在故意等她吗?”
“难道等顾律师的人不是司令吗?”司令笑着把车发动。
秋冉大叫着,“等等、等等——”千钧一发,她一个虎扑跳上车,跌到在他的怀里。鼻子碰到他的胸壁,他稳稳将她扶住,“顾秋冉,你休想用投怀送抱来换取儿子。”
“我……没有……”秋冉话都说不清楚,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他们的关系就像一个轮回套着一个轮回,总是她追着他跑,用各种方法引起他的注意。
“濂瞻,你别误会啊!”她伸手把他胸前撞皱的衬衫抚了抚,“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现在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投怀送抱?”
秋冉一愣,小手就被他拉下。
哎,她发现自己好像不管做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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