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的喧哗过后,宪兵队鸣金收兵,把抓住的小喽喽一盘问,才知道没抓到想要的大鱼。
“妈勒个巴子,是哪个王八谎报军情!说这里今晚有学潮集会!”宪兵队的谭队长朝天大骂几句娘,一把将帽子扔在地上。一边的小宪兵压低声音,委屈地说道:“队长,我提醒过你的。”
“提醒过我什么?”
“报警说这里有学潮的是电话,无名无姓可做不得准。”
“你娘西比,谁要你多嘴的!”谭队长一跃而起,在多话的小宪兵脸上猛抽一记耳光。他难道不知?是心里咽不下这口鸟气。出错了警,没法向雷心存交代。
“队长,抓到的这几个学生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子今晚倒霉,他们也倒霉!统统给我带回去,关到局子,明天一早,让他们家里人带钱来赎!”
“是!”
学生们被押回车上,餐馆被砸得稀烂,谭队长还在骂骂咧咧。转身看见跟队来的雷心存靠在警车上发呆。腆着肚子走过去,谄笑着说道:“雷副官,你看,咱们今晚等于出了一趟空警。袁司令要求的严防学运风潮,我可是不遗余力,尽心尽力地办。你回去看见司令可要为我美言几句。”
雷心存皱紧眉头,好像没有听进去曹队长的话一样。他开始还以为今天运气真是好,想要抓岳沐修,宪兵队就接到举报电话。这不是想什么要什么吗?正苦于找不到抓他的理由,上帝就让人送来一个。
太巧、太巧。
他刚刚跟着宪兵一起冲进餐馆的时候。混乱中分明中好像,好像中又分明看见三少奶奶的影子。
这没道理啊?
在这里,哪能看见三少奶奶?
现在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家!即便不在家也不能出现在这里啊!
“谭队,你再帮我个忙?”
“雷副官客气,有事,您吩咐。”谭队长眼睛眯成一条线,腰要弯到地上。
“你帮我查查,今晚都有些什么人来过汉平餐馆。我要所有人的名单。哪怕就是进来顺道上厕所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谭队长的脸抽了抽,“上厕所的……也要?”
“是。不知道名字,就把人给我画下来!”
“好……”
“还有——”雷心存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今天晚上辛苦兄弟,别先回去。就以汉平餐馆为中心,把周围的街道和巷子戒严,慢慢搜检一番,不要漏走一个!”
“啊……”谭队长的脸皱成苦瓜,又不能反驳,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好。”
——————————
越美吐得很厉害,胃酸和胆汁都吐光后,整个人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如芦苇一样靠在孙哲身上。
乌云移开了,月光照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四人的身影倒影在斑驳的墙壁上,像被弯折一样。
时间越来越晚,秋冉的心里越来越急。远处的警哨声再次响起来,如鞭子在身后声声逼近。
“还有完没完?”孙哲一手搂着摇摇欲坠的越美,怒骂道:“他们今晚到底是想干什么,想抓谁!”
秋冉可不管宪兵们要抓谁,直抓着越美的胳膊,问道:“越美,你还行不行?能走路吗?”
“嗯……”越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秋冉急得跳脚,怎么办!
孙哲扶着憔悴的越美,对秋冉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不如先到我那去避避。等过了这阵风,再送你们回去。”
暂时也只能这样。
秋冉无奈,再僵持着,四个人迟早被警察抓住。
孙哲和岳沐修搀扶着越美,秋冉跟在其后。四人在明亮的月光下快速移动,谁都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从汉平餐馆旁边的万民路穿过施静巷子,然后摸黑来到荣家汇。
万幸,一路上他们只听到噪杂的警哨声,没有遇到宪兵队。
荣家汇是平京最繁华的商业地段。道路两旁林立的不是银行就是买办。后面的高档住宅出入的不是富豪就是洋人。
孙哲租的房子就在渣打银行后面的路德花园里,房东乃是一位犹太人。一楼自住,二楼的房间做成单身公寓,都租了出去。
“快、快进来吧。”孙哲进门扭开自来灯,向着身后的岳沐修河秋冉说道:“地方小,你们别见笑。”
“在荣家汇这还算小地方?寸土寸金。”
孙哲把越美搀扶到床上躺好,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说道:“岳主编,你就别笑话我了。租的房子,房租贵得离谱。”
秋冉发现孙哲的房子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中摆放着西洋式样的奶白色家具,桌上摆放着成套的骨瓷茶杯,落地窗上挂着厚重的墨绿色窗帘。看得出来,孙哲是一个爱干净的男人,家里收拾得清爽。闲杂物品没有两样,最多的就是随手可见的书。
“快坐、快坐。”孙哲略尽地主之谊地为三人倒茶,一进家门,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太抱歉。我的咖啡半个月前就喝完了,一直扛着没买。大家将就先喝杯热水吧。”
“你就穷成这样?”岳沐修调侃道:“做家庭教师领一份薪水,杂志社的工资也不低,怎么能买咖啡的钱都没有?是不是偷偷谈恋爱,叫女朋友去了?”
孙哲大囧,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一个穷光蛋,哪里有女朋友喔。喝茶、喝茶。”
秋冉拿着茶杯勉强笑着,目光不由地飘向床上歪着头正在休息的越美。此时,越美正靠在枕头山,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秋冉坐在单脚小圆桌旁的铜制椅子上,心不在焉地饮着水,有些事情,她不能深想又不得不深想。如果越美真的和孙哲有什么,她可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这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现在,她只能祈祷一切都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她叹了口气,把茶杯放回桌上。眼尖地看见时髦的小圆桌上的漆木托盆里有东西在闪。原来是一个女士的发夹夹在小点心和饼干之间。
秋冉再定睛一看,发现发夹的式样颇有些眼熟。她不动声色,悄悄伸手,把发夹藏到手掌心中。
“孙哲。”秋冉笑着问道:“你这小家拾掇得不错。是你自己收拾的,还是女朋友帮你收拾的?”
“肖宜鸢,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孙哲笑道,“我刚刚还在说,太穷,没有女孩子也看不上我,你又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秋冉轻笑,“有健康的体魄和丰富的头脑就不是穷人。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嫌贫爱富。也许你的那位意中人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
“承你吉言,如果能有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句话,越美突然睁开眼睛,双颊上飘来一朵红云。
“醒了!”看见她苏醒,孙哲马上递过去一杯水。
越美看起来比起刚才好了不少,脸还是有些白,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在笑。
秋冉目睹这一幕,手不禁滑到右边的膝盖。能力疼得厉害,想来是刚才那一跤跌得十分厉害。
岳沐修站在窗边,神情严肃。他轻轻撩开窗帘,观察窗外的动静。路德花园外的马路上,警笛声、脚步声,乱乱纷纷。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他回头向着等待消息的秋冉,向她陈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事实,“你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秋冉大惊,激动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回去?”她不顾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奔走巡逻的宪兵,说道:“我没做什么坏事,他们也不能乱抓好人吧?”
“今晚的事情是有些奇怪,这么多警察和宪兵,已经远远超出……不知是要抓谁,还是——在找谁?”
秋冉的脸陡然变得雪白,想到在汉平餐馆看到的雷心存。不知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故意?她脑子里轰隆一想,整个人晕乎乎的。
“你怎么呢?”岳沐修扶住她的胳膊问。
她摇摇头,耳朵上的珊瑚红坠子像血一样殷红。摇摇晃晃,在暗夜中,如同从伤口处滴下来的血。他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在汉平餐馆看到袁克栋的副官。”
岳沐修的脸瞬间变了,嘴角掀动两下,鼻息浓重。他放下窗帘,在房间走了几个圈。
“岳主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越美被他肃穆的表情吓住。
岳沐修没有回答越美的话,而是直接指着秋冉说道:“你不能在待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情况已经到不容再等的时刻。”
“不!我不离开!”秋冉抬起头,眼睛冲血一样氤得通红。她慌乱不堪,心里的思绪像纠缠的麻线。千头万绪找不到出口。
唯一能理清的头绪就是,她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跑。逃跑的话就是认输、就是完蛋,就是前功尽弃。
她要趁着事态还没有恶化的时候,马上回家!
王靖荛马上就要来平京,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袁克栋生了嫌隙!可她要怎么冲破宪兵的重重包围?
“我……要回去!”她看着岳沐修坚决地说道:“岳老师,让我回去!因为只有回去我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岳沐修指着窗外,“你怎么回去?如果是他识破你的身份。家里早排兵布阵,等着你!”
可不是吗?雷心存出现在汉平餐馆绝不是个偶然!
膝盖处的疼痛越来越厉害,秋冉快稳不住自己的身体。
“秋冉,放弃吧。”岳沐修握着她的肩膀,失控地吼道:“今夜,你就留在这里,明天天亮,我就安排人送你出平京。”
“不好、不好!”秋冉尖叫起来,胸口处气血飞速翻涌。她用手指压着太阳穴,脑子在飞速旋转。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她怎么能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