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冉的美梦可没有延伸多久,周公没说几句话,就被人叫了回来。
她觉得刚刚睡了一会,手臂上传来一阵生疼。
是谁在拍打她的手臂。
秋冉睁开眼睛,越美叉着腰站在他床边。脸上的表情气哼哼的。
“越美,你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还是你忘了什么?”
“怎么呢?”
“你忘了今天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秋冉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现在能让越美心急上火的。就只有孙哲和他的新杂志。
“上官宜鸢,你现在的记性可真是差得很!忘了吗?我们可是约好了,今日要去看样刊的!”越美火急火燎地把小菱挑好的裙子一股脑扔到秋冉的身边,“别磨叽了!”
秋冉在心里叹气,她这累得眼皮都睁不开。半闭半睁眼睛穿好衣服,被越美拉着来到新民巷的杂志社。
作为《新世界》杂志背后的大老板、大股东,秋冉有义务对杂志的大小事体进行过问。比如钱花到哪些地方,杂志的发展方向是什么等等等等。即使她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秋冉没兴趣,越美的兴趣很大。她恨不得天天来杂志社,情愿在这做个小打杂,也比在家做姨太太强。她想出门,并非易事。拉上秋冉就大大有了借口。
秋冉是正室,太太要出门,谁敢多话?再讲两位太太结伴出门,也堵了别人的嘴。她们相互照应,甩掉贴身的丫头也容易些。越美的丫头露香是个剧迷,一听越美放她自由活动,不要跟着,立马影子都不见。秋冉想要甩开小菱就要麻烦多了,所以她索性带着没什么心眼的青儿出门,让她跟着露香一起去看大戏。
新杂志,经费全靠秋冉的支援,不能不省着点花。孙哲租的小平房。四五间小房,两间做办公室,一间做库房。搁三两张桌子,摆上纸墨笔砚就算工作台。编辑、美工、校对都挤在一起。主编和股东谈话也不过是在窗下一隅,身边不时有人员走动和经过。
房子旧,进进出出的人却很年轻。个个朝气蓬勃,干劲十足。
越美一到杂志社,撇了秋冉就跑得不见人。年轻人总爱和年轻人在一起的。
秋冉也是年轻人,不过,她怕说多错多,基本只和孙哲、岳沐修几个相熟的人说话。和岳沐修说话是最多的,这也没什么奇怪。他们一个是股东、一个是主编。在一起协商讨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除了明面上的关系,私底下,秋冉仍叫岳沐修一声老师。
岳沐修要求严格,秋冉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要带走几本书。下次再来的时候还要交读书笔记。有时候想想,真比上学的学生还苦。
“我们杂志创刊号的主题就是——新世界。希望所有人都能拿起笔描绘心中的理想世界。这就是我们办刊的主旨和目地。”
秋冉低头翻着手里喷着油墨香的样刊,逐字逐句读着上面的文章。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看上去比往昔又清瘦三分。
正在介绍杂志未来的岳沐修突然压低声音,“秋冉,你还好吗?”
秋冉一愣,想到昨天袁克栋对她的试探。
这时刚巧走过来一个工人,她赶紧把椅子往后推一点,大声说道:“岳……岳主编,你还要钱啊?我已经拿出一千块了啊!这办杂志怎么像无底洞似的?你说说,究竟要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进项?”
“咳、咳!”岳沐修咳了两声,同样很大声音说道:“一千块是不少,但也不够。租房子、雇工人、请人撰文、打广告,哪样不花钱?咱们是最省最省的!而且我们办杂志的目地不就是宣扬民主新生活,努力打造引领新风向的排头兵吗?你这样谈钱多庸俗,一点都不像你!”
面对岳沐修的薄责,秋冉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大不了我再给钱就是。”
待工人走过去后,她忙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岳大哥,你能帮我带个口信去松岛给阿霓小姐吗?”
“什么口信?”
“上官嘉禾在平京。他不但认出了我,还把我的身份告诉了袁克栋。”
岳沐修一惊,手不由自主想去握住她捏着样刊的柔荑。
她的脸腾地一红,忙把手抽了回来。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秋冉摇了摇头,手指拨了拨耳后的头发。不经意地,颈上的吻痕清晰地跳到岳沐修的眼睛里。
一贯泰然的岳沐修,不顾周围的眼光,冲动地抓住她的素手。“秋冉,不要再回去了!”
“不行!”她坚决地摇头,大仇未报,她现在离开,所有的付出就付之东流!
“杀王靖荛的事交给我们。你回江苑。今天就走,马上就走!”他的手重重的,掐得秋冉生疼。
“放开我!”她甩了两三次,总甩不掉他的铁手。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秋冉急得嚷道:“我不走!”
激动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
岳沐修松开她,佯装翻阅着桌上的样刊,深呼吸几次后小声说道:“我刚刚的话不是骗你。”
“什么话?”
“你不必通过袁克栋也能杀王靖荛。”
“啊!?”秋冉满脸不相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先看看样刊,合不合适?”
岳沐修将手里的样刊拿给她,秋冉接过,说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你们究竟拿办了一份什么样伟大的杂志!”
“你慢慢看!”岳沐修压低声音,“王靖荛现在是奉州的特别专员。再过不久,他一定会来平京参加国会选举议会。上官博彦应该会选择在这里动手。这样就和松岛没任何关系,你的大仇也算得报。”
秋冉的手微微颤抖,样刊在她指间滑过。上面的文字过眼不过脑,她的一颗心全被“王靖荛”三个字占满。
她把书放下,激动地说道:“岳老师,你想办法给我准备一把枪!”
岳沐修吃惊地看着她,手里的书都掉地上。
“你、你要枪干什么?你会用枪吗?”
秋冉点头,认真地说道:“我会用枪。王靖荛来平京,十有八九会和袁克栋见面。只要我能见到他——我就可以!”
“你不要胡来!暗杀也好、刺杀也好。松岛方面会有安排。你犯不着冒险。”
“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要杀了王靖荛吗?现在机会来了,我绝不会让它白白溜走。”
“手枪我不会给你准备!”岳沐修把书往桌上一拍,生气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王靖荛一死,我们就会马上接应你离开。以阿霓的意思,是想你能尽早离开。”
听到这里,秋冉的眼睛瞬间失去光彩,幽幽暗暗。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秋冉,你舍不得离开?”
“不是!”秋冉慌张地摇头否认,“我一定要亲眼看见王靖荛死才能甘心!”
岳沐修默默地凝视着她。
她分明已经变了,还不肯承认。
“秋冉,你留下来很危险。袁克栋那个人深不可测,又没有底线。我怕你现在不走哭,将来会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岳老师,你不要担心,他很信任我。”
他盯着她的脸,又说:“他并非好人。”
“为什么?”秋冉不自觉为他袒护,“我觉得他挺好的。”
“他哪里好?拥兵自重,镇压学潮,迫害进步青年。更可气的是,他还纵容弟弟,徇私枉法!把本可以120万买下的火车车厢,做成420万的高价!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证据,证据确凿啊!没想到,他向国务会议施压,不仅让自己的弟弟全身而退,连许世英也宣告无罪!他这是什么行为,这就是公然地蔑视法律!践踏法律!干预司法公正!如果按他这么做,我们还要立宪制干什么?他直接做皇帝好了!”
岳沐修说得义愤填膺,阿霓懵懵懂懂之下听懂一半。心里想着:岳老师说的,不会是前两个月,杜韵琳和唐菲儿来求她的事吧?她们当时不是说,袁克裘和袁克宗被关起来是被小人陷害吗?怎么到了岳沐修这里,就变了版本?
“是不是搞错了啊?”秋冉小声问。
“怎么可能搞错!交通部长许世英亲口承认的,他受到袁克裘和袁克宗两兄弟的压力,和洋人签订合同。所得受贿他收两成,袁家兄弟收八成!这么大的事,我写了数十篇文章,投到报社,就像石头沉入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可见里面的黑暗,可知都是袁克栋向报社施压把抨击他的文章都弹压下去!”
秋冉的脑子昏昏的,政治的事情她不是很懂,对错还是能够分的。如果袁克裘和袁克宗真犯了错,他就不该包庇。虽然说“刑不上大夫”,现在都新社会了啊!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腕表,摇摇晃晃站起来,“都……这个时间,我必须要回去。越美、越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