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回到房间,秋冉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把自己包成一个球状。
巧心站在床边,尽职尽责地看护着秋冉。看见阿霓进来,立即退后两步。阿霓没想到,外表看上去粗粗大大的巧心,做起事情来,细腻又有章法。做得大事,又做得小事。今天多亏有她在。不然,等到唤来萍海再取来钥匙,只怕什么都晚了。
“巧心,今天真谢谢你。”
巧心谦虚地说道:“大少奶奶客气。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做了有功之事而不居功自傲更是难得,阿霓对巧心的好感又添一道。她开始还以为巧心是萍海的裙带关系,没想到,萍海倒是给她找了一个宝。她可真要好好地夸一夸萍海识人的眼光。
“大少奶奶,你和冉小姐还没吃东西,我去厨房熬一些白粥来。”
“好,你去吧。”
巧心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秋冉背对着阿霓,把身体越发蜷缩地紧一些。
“秋冉……”阿霓侧身坐在床榻上,叹息着摇了摇她的肩膀。“这都是命。一个人再强,也强不过命运的强。”
秋冉咬着牙,痛苦地说道:“这不是命,这是我的报应……”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阿霓惊讶极了,“你怎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报应?你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秋冉呜咽一声,从床上翻下来,“噗通”跪在地上,凸起的背脊像冬天的山陵一样,“少奶奶,我对不起你……”
“秋……秋冉!你这是干什么?”阿霓忙起身要去扶她。
秋冉哭着摇头,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砖。坚决地不肯起来。
“少奶奶,你说得对。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碰到这样的事?我也想不通,我一辈子没做坏事啊!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我做得不对,骗了你,让你伤心,让你痛苦。所以我损了我的阴德,遭到这样的报应!”
“秋冉,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上海的时候,你小产……你一直在叫博彦少爷。我说博彦少爷不在是骗你的,其实他一直在门外守着,守了好多天、好多天……我也骗了他,说你不想见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秋冉的话后,阿霓捂着心脏的位置,只感觉到里面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上海失子是她不能碰触的伤痛,直到现在都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长久以来,她怨恨着博彦在上海对她的绝情更甚于他的背叛。
天知道,当时她的心里有多苦。现在想起来,都要流眼泪。阿霓想到当时的自己,想到当时的博彦。他们在最应该要相互取暖的时候,隔着一扇误会的门。
说不恨秋冉是假的,但阿霓在气愤之余尚有理智。她了解秋冉,如果不是有人挑唆,她是不会故意离间她和博彦。
“你这个蠢丫头!”阿霓咬着唇,把秋冉扶起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嘉禾让你这么说的?”
阿霓一语中的,秋冉想隐瞒也无法隐瞒,哭着点头。
真的是嘉禾。
阿霓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她为这件事受的苦,对博彦的怨恨,她心里的委屈……
真是、真是……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一个是她最信赖的丫头,一个是她交心的朋友。
他们出卖她、欺骗她!
“对不起……”秋冉抽泣着,哭道:“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才让你和博彦少爷误会这么久。我一直很后悔,非常后悔。我……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阿霓含着眼泪,拿出手绢轻轻擦去秋冉脸上的泪水,说道:“秋冉,你别自责。说出来就好。我不怪你,博彦也不会怪你。你看,我不是又回到这个家吗?我还和博彦在一起,对不对?”
说到最后,阿霓同样泪流满面。她和博彦还算在一起吗?发生那么多事后,他们还能回到曾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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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阿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秋冉的房间里出来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痛麻痹了,还要强颜在安慰秋冉。
“大少奶奶,你还走得稳吗?”
面对巧心伸出来的手,阿霓这才恍恍惚惚发现,自己一直在幽暗的走廊里踉跄。她撑着墙壁,只感觉心脏的位置持续地钝痛。
好痛、好痛……深深的,像要把她的心脏凿穿了一样。
她感到自己又像回到了上海,孤单无助的痛苦海洋中。无人能安慰,无人能帮助。
此刻,她想见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
“少……少帅回来了吗?”
巧心答道:“少帅刚刚回来,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太好了!他回来了!
阿霓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书房的方向挪去。
博彦、博彦!
她要对他说好多,好多话。也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更重要的是,她想要抱住他,吻他,深深爱他。
书房的门半敞开着里,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不止有博彦,还有殷蝶香。
“博彦,你可没开玩笑吧?”殷蝶香的声音里难掩愤怒地说道:“素怜怜没死?”
“嗯。”阿霓看不见博彦的脸,只听见他往下说道:“我刚刚去坤城见过他们。素怜怜、张涛还有他们的孩子。”
“啊?他们的孩子?那么说素怜怜的儿子不是你的!”
门外的阿霓目瞪口呆,脚步像落在地上生了根。
“妈妈,是的。孩子不是我的。宏涛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素怜怜是江山海的干女儿,嘉禾培训她,让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离间我和阿霓的感情。”
“这、这一切都是嘉禾安排好的?”殷蝶香难以置信地说道:“嘉禾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恨我,也恨我们所有人!”
阿霓听见殷蝶香低声念了几次“阿弥陀佛”,“嘉禾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他的家人啊?我和你父亲也许有不对,但他不应该报复到你和阿霓身上。何况阿霓还那么信任他!如果让阿霓知道,该多伤心!”
“妈妈,这件事不要告诉阿霓。”
“为什么?”
房间中传来博彦徘徊的脚步和粗重的呼吸。
“因为……我不想阿霓再伤一次……”
博彦接下去的话,阿霓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匆匆离开,心里从痛到酸,然后是悲戗。
直到这一刻,她才理解,博彦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她在天津的暗夜里长夜痛哭时,他也是在负重前行。
就如博彦说的,知道真相后。她又怎能不伤心?
她认为世上最温柔的男人从一开始就用爱在算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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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嘉禾和秋冉的事,阿霓的心情荡到谷底。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沮丧过。她对自己陷入最大的否定之中。觉得自己笨、觉得自己傻、觉得自己蠢不可及。怎么能把鱼目认作珍珠?对嘉禾太信任,对博彦太不公平。
为此,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深深自责和惭愧,这些天,尽量地避开和博彦碰面。没有勇气见他。
虽然阿霓说不怪秋冉,秋冉的事却还没完。
她几次跑到殷蝶香的面前,最夸张的一次,把刀都架到脖子上。
一个人在极端的情绪下真的会丧失理智。
秋冉想要做的事情……在阿霓的眼中看起来,几乎是要逆天而行。想一想都不可能。她甩甩头把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秋冉寻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有人感慨她痴情的,有人感慨她死心眼的。人心不同,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好话有之,坏话也不少。连不管家事的博彦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不得不过问一二。
早餐时光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间。一旦早餐时间结束,他们又将要各忙各的。博彦虽然很忙,但是阿霓的一举一动,他是上心留意的。他能明显感觉到阿霓这几天郁郁寡欢,总是刻意地避开他。
他很想和她亲近,又怕自己莽撞引起她的反感。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慢慢来吧。只要阿霓在他身边,他就总有办法把她软化。
“你昨晚没睡好吗?”博彦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放在桌子上。
阿霓浅浅一笑,把黄油慢慢地涂到吐司上。她不是没睡好,而是这些天根本睡不着。一想到嘉禾的所作所为就心痛得不能自已。早上醒来,黑眼圈乌青乌青。再多的胭脂都遮不住。
博彦盯着她的脸又看了一会,“秋冉没事了吧?”
“嗯。”阿霓苦笑着说道:“能说的我都说了,关键还是要看她自己走不走得出来。”
博彦沉吟,“是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我也希望她能快点走出阴影。”
战争结束,道路依旧艰险而漫长。
阿霓理解地笑笑,秋冉的事情让她感到很累、非常累。当一个人看着身边珍视的人不由自主控制地滑向深渊,内心是非常痛苦的。就像你看见结局是毁灭,也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秋冉,将来有什么打算?”
阿霓的眼神躲闪起来,不安地说道:“秋冉在松岛终日触景伤情,我想……送她回江苑住一段时间。”
“回江苑?”博彦迟疑一下,接着说道:“如果转换环境能让她心情好转,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清逸死了,对于秋冉哪里还有好事?
阿霓在心里叹气,她是根本无法阻止秋冉。
世界上有千万条路,每一条路都有人走。人不同,路也不同。相同的是,每一条路都没有回头路。说句俗气的话,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秋冉要离开了,阿霓亲自为她捡点行李。一件件都收到箱笼中装好。突然看见,箱底压着的白婚纱。还是她在上海买的。心里一阵抽痛。现在看起来,这惨淡的白,如飞雪一样白茫茫,又像极秋冉雪白的脸。
阿霓快快地把它压到箱底,不忍再看。
她送秋冉上车,两人皆是满脸愁容。
秋冉一脸忐忑,临走前,犹在小声吱唔:“少奶奶,你不会怪我吧?”
阿霓摇头,“什么怪不怪的。秋冉,我根本舍不得怪你。将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往后,我就是想照顾你都没有办法了。”
“嗯。”秋冉点着头,宛如遭受过暴风洗礼的花,形销骨立。她选择了一条路,一条从没有人走过,也没有未来的路。
秋冉扑入阿霓的怀里,两主仆在微风中轻拥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