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东南风从山坳中刮过来,夹杂着雨扑打到窗户上,像扭曲的怪兽贴在玻璃上狰狞地嘶吼。大雨刮倒了藤架,缤纷的蔷薇花在泥地里萎谢。
屋外急风骤雨,屋里也是雷声大作。
“混账!现在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沾花惹草?”上官厉狠狠地劈打跪在跟前的儿子,指着门外怒骂道:“你去看看,现在的局势迫在眉睫,迫在眉睫!宋家刚购一批德式进口军火,有重型机械还有追击炮。他已经准备向我们宣战!连清逸和清炫都知道在军部帮忙。嘉禾在平京。你呢?身为大哥为这个做了什么?还在花前月下和个戏子鬼混把家搅得家不成家!”
上官厉的拐棍在地板上敲得“得得”响,句句戳到上官博彦心尖上。
他一声不吭,满脸愧疚。
“博彦,你让我太失望、太失望了!”上官厉连用两个失望表达内心的痛心,“从阿霓嫁过来伊始,我就告诫过你,娶妻娶贤。你和嘉禾、清逸、清炫不同。将来你要代替我守着松岛、守着这个家的人。阿霓是万里挑一最适合你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美丽漂亮的女人何其多。但那些女人除了脸蛋能为你提供什么?”
“唉——"面对不争气的儿子上官厉气得背过身去,他宁愿看屋外乱舞的狂风。看窗户玻璃上印出一张眉头紧缩历经沧桑的脸。也不愿看屋里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别以为老人不懂爱情,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老人都是过来人。谁都尝过爱情的滋味。可博彦,你得明白,对一个人越是爱得深越是浮乱,越是容易迷失。与其这样,我宁愿你找一个不那么爱的女孩做妻子,因为那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失去理智。你懂不懂,为了这个家你必须要有牺牲……爱情不是晚饭,填不饱肚子。找一个漂亮脸蛋的女人尝试一下爱情的滋味未尝不可,但如果为了她把家弄散了,就是蠢猪!”
上官厉的眼睛炯炯像燃烧的火球,烧得博彦心颤然不已。他说不出,其实现在在他更在意、更担心的是惠阿霓而不是素怜怜。
“父亲,我知道错了。”他垂下头重重把额头碰到地上,发誓道:“你放心,以后我会和阿霓好好过日子,再不胡来。”
面对悔恨的儿子,上官厉重重叹气,“我和你母亲商量过,无论是那个女子还是她的孩子,我们都不会接纳!”
上官博彦抖了抖唇,不敢反对。
“你去看看阿霓吧。”
“是。”博彦点点头,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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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床尾的打盹的秋冉依稀里听见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她活动活动僵直的脖子,窗外的狂风骤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的柔光穿过乳白色镂空荷花纹的窗帘,她看见窗外的树叶像水洗过一样油绿。
已经快十天了,自从发现博彦和素怜怜的事后,阿霓就不动不移躺在床上。任凭谁来劝她,都不说话。博彦少爷来过几次,惹起她歇斯底里的疯狂。她泪流满面咒骂着他,摔碎屋里所有的昂贵瓷器,差点用裁纸刀再次刺伤他。怕她再做傻事,大家把房间里的锐器都收了起来,连桌角也包上海绵垫子。
吵到最后,她也累了,乏了,无力了,绝望了,喃喃的哀求卢佩珊带她回去。
秋冉小心翼翼靠近床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查看床上的人是不是在熟睡中。
惠阿霓还在熟睡,她睡在鸳鸯蝴蝶绣花枕上。眼底发青,呼吸清浅,像睡美人一样对外界世界失去一切知觉,沉梦中她依然皱起眉来。
秋冉心疼阿霓,觉得能离开也是一件好事。博彦少爷对小姐并不好,现在还在外养戏子,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将被子拉到惠阿霓下巴颌处盖好,把床头柜上未吃的冷稀饭端了出来。
看见秋冉出来守在门口的卢佩珊急忙走近小声问道:“阿霓睡了?”
“睡了。”她点点头,“还是夫人这个法子好,把安眠药掺到水里。”
“唉,我也是没辙的办法,她这么熬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骗她吃点安眠药至少睡得一会。”
“小姐真可怜。”
“屋里的东西都收好了吧?”
“收好了。”秋冉用力地点头:“能砸能摔的小姐七七八八都摔了砸了。房间里除了一些细软就是搬不动的家具。我把墙上的钉子都拔了下来,就怕小姐想不开。”
惠阿霓恨不得杀了博彦,不得不防她自残自己。
事情过去这么久,卢佩珊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阿霓是怎么发现素怜怜和博彦的奸情的?当时在素怜怜家的时候一点异样都没有,回到家也是好端端的。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而已,事情天旋地转,全不是她看到的那么一回事!
阿霓属鼠,精灵精灵。谁能知道呢?她在和博彦缠绵的时候,嗅到他手上的玫瑰卤子,尝在嘴里清香甜蜜。她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博彦的手上怎么会有玫瑰卤子的味道?她突然就想到了打火机,想到云澈胖胖小手上沾着的糖霜、玫瑰,和反反复复念叨的话,“打火机是我哥哥的。”她头脑一炸,从最开始班头阴阳怪气的话,到今天见过素怜怜时,她目光中的忧郁和不甘。
想到确定素怜怜的男人是谁不难,首先确定她住的房子是谁的。房屋经纪是最好的选择。
惠阿霓三言两语就套出经纪的话。冬瓜上街一号是上官博彦先生两年前买下的,不过一个月前,他已经把这所房子无偿转给了素老板……
两年,原来他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
想到这里,惠阿霓心里怎能不恨?
即使是梦中,她也为自己流下眼泪。
卢佩珊已经不知道为阿霓叹了多少回气。幸好上官家通情达理,并不护短。
在知道博彦做下的错事后,哪怕素怜怜已经怀有身孕。上官厉和殷蝶香亦坚决向卢佩珊表示,只要他们活一天素怜怜和她肚里的孩子就绝不可能进上官家的门。面对阿霓划伤博彦的鲁莽,老人们反而担心阿霓受惊,一而再而三地来亲自过来安慰。
有这么好的家翁和家姑,多多少少抚慰卢佩珊,平息她心里的气愤。
从最初的震怒中恢复过来,卢佩珊又不得不为阿霓的以后考虑。
她还未想清楚该怎么办,一旁的秋冉小声道:“夫人,你一定要想帮小姐,不能让那贱人的孩子生下来!还有姑爷不是好人,这样辜负小姐,天打五雷轰的混账!我们应该告诉老爷,让他来松岛为小姐做主!”
“秋冉!”卢佩珊隔着袖子掐她的胳膊,一把捂住她的嘴,说道:“你这是帮阿霓吗?你这些话都是害她。不管博彦做了什么,现在他还是阿霓的丈夫。素老板怀的孩子也确实是上官家的血脉,你要我用什么方法让她不生下来?打死她、还是杀死她?这样的话,你以后休说。”
秋冉嘴巴嘟起有一丈高。
“老爷要是知道阿霓在松岛受这样的委屈,他不来松岛给阿霓做主对不起阿霓;他来松岛,以他的性格,能好好和博彦说话?要是两人打起来,你说,阿霓怎么办?”
“那——那小姐就这样忍了吗?”秋冉眼眶里噙满泪水,跺脚哭道:“夫人,我为小姐不值!自从嫁到松岛小姐有哪样做得不好?贴钱、花心思的事情一样没少做!结果得到什么?姑爷太欺负人!他们家太欺负人!”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卢佩珊揽住秋冉的头,心疼地说道:“阿霓的苦我能感同身受,生为女人,好多事情就生不由己。如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可我怕阿霓咽不下这口气。会要做出傻事来。”
秋冉害怕地说道:“小姐会做什么傻事啊?夫人,她不会真的要把姑爷杀了吧?”
卢佩珊瞪了秋冉一眼,叹道:“阿霓要杀博彦是不可能的!我担心的是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她就比男孩还有主见。她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就怕她,非要挣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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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霓感觉自己在湖水中飘浮着,失去力量,不受控制,被激烈的湖水冲来荡去。她想靠岸,想回家,浪花却一次又一次让她远离岸边。
她的眼泪挂在脸上,有轻柔的手在为她拭去。她听见有风吹过窗台,有人走进来,有人在叹息。
她不愿睁开眼睛,宁愿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也不去感受。现在的她有点伤心,不,是有许多许多伤心。
背叛后的无助,被亲人伤害的重创让她在睡梦中都滴下眼泪来。
“可怜的孩子。”
殷蝶香的手绢带着浓郁的檀香,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脸,像擦拭着一件珍爱的瓷器。
受人越多的同情,她越发想哭。同情映衬的是她的愚蠢,把真心交付给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