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见过之后,彭老头即领着博彦和阿霓进门。老头一边走,一边解释。
自从十五年前,督军和如夫人走后,就把宅子交给他照管。说好有时间每年也要回来住住,结果这一走,十五年都没再回来。
老头守了十五年,儿子出去谋前程。只留下他和老伴。老头眼睛不好,老太身体不好,两个老人相依为命。体力精神不济,这几年能做的事越来越少。围墙塌了也没力气修,花园荒了也没办法打理。
“房子就是住所,没人气真不行。”
他们穿过花园,跨过乱糟糟各种横出旁溢的树枝,屋后的温泉因为塌方而干涸。屋前的琉璃大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
好在别墅里面还行,还算干净,看得出有人在打扫卫生,没成鬼屋。
大厅悬挂的水晶灯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地下铺的菱形花纹地砖光彩照人。墙角的家具整齐的摆放,上面的小摆设皆是过去时新的西洋玩意儿。花瓶的花装了褪了色的干花,伸手一触,纷纷扬扬落下经年累月的尘来。
惠阿霓走过去,打开靠墙的五斗橱,里面有被主人遗忘许久的精美白色鎏金的咖啡杯。拿起来举在鼻端闻一下,似乎还能闻到许久前咖啡豆的醇香。
“上去看看!”说完,惠阿霓极有兴趣地率先顺着蜿蜒上升的木质楼梯往二楼走。她走到二楼的长廊,俯瞰整个一楼大厅,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绝好的舞池。
“哇,哇!”她赞叹着,扭头向着上官博彦叫道:“博彦啊,博彦!人人都说惠家富甲天下。我看,上官家财力才是深藏不露。十几年前就能财大气粗在穷乡僻壤修这么好的宅子,最可怕的是还能在修好后又对它不屑一顾,扔在这里不管不问?我真是要对你们家刮目相看!”
跟在她身后上来的上官博彦,不高兴地说道:“什么你们家,我们家,不都是你的家吗?”
惠阿霓被着手在身后,开玩笑地说道:“我猜,这里该不会是家翁年轻时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上官博彦严肃地抿紧唇,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回到家,在爸妈面前可不要乱说!”
“不会是真的吧……我胡说的啊。”惠阿霓捂住嘴,像不经意窥破秘密的孩子,咯咯笑着,兴奋地捶着他的胸,不停追问:“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快说——“
博彦自悔最快,正一脸尴尬。
阿霓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你不说!我就去问萍姨。她一定晓得。”
上官博彦不愿讲父亲的闲话,又抵不住阿霓的纠缠。
“你千万别去问,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是听老伯父们喝酒闲聊时候提过一点。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和一位女子爱得很痴心。差点就要变成两头大,后来被母亲劝了回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他一说完,自己先脸红害臊,难堪得很。
两头大,指的是男人家外家,等于娶两个老婆,一样都是大老婆,不是如夫人。
惠阿霓笑出来,“人不轻狂枉少年。家翁一表人才,能力出众,有些风流债也不足为奇。”
博彦盯着她,笑道:“你倒挺看得开的。可几个月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可是——”
阿霓把手往他嘴上一挡,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十分正经地说道:“我看得开,是因为那个人是家翁。如果换做你,我就绝不可能像家姑一般还来请你回去。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博彦反手把她的柔荑握在手心,叹气道:“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话题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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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墅转了一圈,二楼的情景大致和一楼差不多。天色将晚,也不能细看。不过今晚想住是不可能的,必须要请人再上上下下搞一次彻底的卫生。
“今晚我们先去镇上的旅馆住一夜,明天一早请几个人过来打扫卫生,也把这房子修缮修缮。”
惠阿霓点头,忙了一天,她也累了,便随博彦下楼。两人辞别彭氏夫妇,来到镇上。找间还算样的旅店,点了几个小菜,乡间小菜味道质朴,偶尔一吃,比大鱼大肉还香甜些。两人说说笑笑,吃得开怀。
吃完饭后,博彦借着闲聊,向旅店老板透露自己是上官家亲戚准备回别墅小住,明天需要请十几个帮工去打扫。
旅店老板见博彦身穿军服,又自报是上官家的亲戚,阿霓衣着华贵,两人又开着小车而来。立即殷勤地说:“有的、有的。军爷,需要多少人,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博彦看着阿霓。
“明早七点。”阿霓说。
“好好好。”旅店老板眯得眼睛都看不见,赶紧和博彦商讨工钱。
收拾碗碟的旅店阿嬷听见此话,佝偻着腰凑近了阿霓问:“小夫人是上官督军亲戚?”
阿霓笑曰:“远亲。”
“喔,喔。”阿嬷点着头,说道:“督军很多年没回胶山镇了。”
“是。”她含笑问道:“阿嬷认识督军吗?难道督军是胶山县人?”阿霓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到很新奇,也愿意和人聊天。
“督军不是胶山人,我也不认识督军。”阿嬷摇头,突然又很神秘地笑着说道:“不过,我见过他的夫人。而且他的夫人是胶山人士。所以督军才为她修那么好的大屋子。”
“不会吧?”惠阿霓故意逗她道:“我记得现在的督军太太可不是郊山人!”
“她当然是胶山人!”老妪一口咬定:“我到别墅里送菜时见过夫人,一口地道的胶山话又软又甜。她还和我说会在大屋子一直住下去。”
惠阿霓爱听评书,更爱听野史奇文,自家的故事还能不竖起耳朵聆听。忙叫老板再上一碟花生米,添一壶老酒给老妪润喉,请她坐下慢慢说。
旅店伙计端上食物,调侃道:“玉婆子,又在胡说八道骗吃骗喝。十几年前的旧事叨叨一万次。我就不信督军夫人能见你这买菜的脏婆,八成你把她家的女佣当做了夫人吧!”
“哈哈——"
“滚!”玉婆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对伙计啐一口唾沫,骂道:“吃你娘的屌去吧!当年我可是亲眼看着那屋子从废墟上立起来的。修建的时候,每一砖、每一瓦都是从国外用大船运过来的。为了运大理石,督军还特意修了一条马路。”
听到这里,惠阿霓惊讶不已。如果如老妪所言,那可真是糜费巨大。既然付出巨大人力财力,为什么走后再也不回,任由它荒废?
“阿嬷,照你这么说。督军和夫人应该是要长长久久住下去的,为什么后来又搬走了呢?”阿霓兴致勃勃地为玉婆子倒了一杯酒,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玉婆子一屁股坐在阿霓对面的凳子上,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好久没喝这么好的酒了!”说着,在阿霓耳边悄悄说道:“主要是别墅的地风水不好。”
“怎么不好?”惠阿霓忙问。
玉婆子吃一颗花生米,饮一口小酒。慢慢吞吞说起故事,几十年前的政局远不比现在安定。朝廷腐败,人心动荡,再加上遇上灾年,导致流匪横行。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除夕之夜,一伙流匪劫杀了镇上大富,不但抢走所有财产,还一把火把他家宅烧个精光。
上官家现在的别墅就是在一堆焦炭瓦砾上建起来的。众人都说大富家里冤死的亡魂没有超度,所以后人也难住安稳。
“哎,我第一次见到上官夫人就晓得留不住她,她实在太美,太美……"在场的人即使没亲眼目睹美人风采,但透过玉婆子突然绽放光彩的死鱼眼睛,夫人的美好相貌好像盈盈含笑立在眼前。不禁引人叹息,红颜薄命,美人多夭。
“她是死了吗?”阿霓惊愕地问。
原来是人已不在,难怪现在的上官家没有她的踪影,也没有人提起她。
“阿嬷,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惠阿霓硬要问个究竟。
玉婆子瞅了她一眼,“女人病。”
“什么病?”惠阿霓不懂地问:“是生孩子难产吗?”
“差不多。”
玉婆子看惠阿霓惋惜的模样,嘟哝道:“夫人是个好人,就是……算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啰,我都快不记得。”她把最后酒一饮而尽,碟子里的花生米也见了底。站起来拍了拍褴褛的衣衫,收起桌上的碗碟,哼着小曲迈步回厨房去了。
旅店幽暗,老婆子声音随着油灯时而暗哑时而高尖,引得人毛骨悚然又不胜唏嘘,惠阿霓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博彦过来拍她的肩膀,“你刚才和老人家在说什么?”
她把头靠在博彦的怀里,摇着头,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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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旅店老板叫来十几个人。博彦出钱,阿霓安排,彭老头和老伴安排。大家抬的抬、扫的扫,花了一整天的功夫把别墅拾掇得勉强能够住人。花圃和温泉暂时恢复不了,只能砍倒枯枝,运走倒塌的泥砖。
彭老头和老伴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请旅店老板每日三餐送点心和饭食过来。
总之一句话,有钱好办事,再难的事情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