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事情, 已经压在赫连铖心头很久了,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心情不好,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地里偷窥着他,让他无所适从。
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若是蓄谋, 谁是幕后主使者?
真是高太后吗?赫连铖虽然由此疑问,可内心深处,却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高太后与太皇太后一道抚养他长大,从小便对他格外温和, 从未高声大气, 不管他是一个无所依的皇长子还是成了太子做了皇上,她永远是那般和蔼可亲,而且事事为他设想周全。
对于高太后,大虞举国上下都是一片赞誉之声,都说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善待先皇留下的子嗣。赫连铖仔细的想着, 高太后不论是对他, 还是对其余的皇弟, 都是一样的温和,并无偏颇,若是说对谁严苛些,却是对她的亲生儿子赫连毓。
这样的人, 到底是本性忠厚还是城府太深?赫连铖觉得自己有些迷惑,他很想相信高太后是真的温厚,可心底里却依旧还有一丝戒备之心。
这次上元节的意外,让他心中的担忧越发深了一层,回宫以后他喊了江小春过来询问,慈宁宫可有人来打听过他的动向,江小春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并没有,奴才也提心吊胆,害怕太后娘娘知晓了皇上的去处,要拿奴才开刀呢,好在有惊无险,奴才与司珍局几位掌事一道去了五凤楼那边,并没有惊扰到太后娘娘,而且奴才打听过了,今晚慈宁宫那边办了花灯会,太后娘娘这才没精力来过问五凤楼这边的情况。”
慈宁宫办了花灯会?赫连铖皱了皱眉,真真是碰巧得很。
宫里头并不是年年都会办花灯会,可也不是不办,隔上一两年,主子兴致来了,就会举办花灯盛会,原来万寿宫里办得多,差不多三年里能办两次,可慈宁宫却没这般频繁,赫连铖记得的,也就两三次而已。
这次花灯会,莫非就是掩饰?赫连铖不住的揣摩着这事情,越想越蹊跷,可他又没有证据能说高太后办花灯会与他出宫遇险有什么联系。
“皇上?皇上!”高太后笑容可掬的看着赫连铖,带着一丝戏谑的神色:“皇上毕竟脸皮薄,听着哀家说给你纳绵福,连话都说不出了。”
偏殿里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赫连铖的二弟的声音最是肆意:“皇兄,照着汉人的说法,今晚你可是要成人了!”
赫连铖脸色一红,急急忙忙朝他看了一眼,有些怨恨,瑛瑛还坐在灵慧旁边呢,听着这话,也不知道她心中会怎么想。
高太后赶紧给他打圆场:“快些莫要再提了,皇上脸皮薄,没见都红了?”
家宴融融泄泄,一片欢乐祥和,沉樱没有陪在高太后身边,想来是去梳妆打扮了,慕瑛有几分心神不宁,一只手拿了玉箸,迟迟不落下去。
“瑛妹,怎么了?菜不合口味?”灵慧公主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想着沉樱,对不对?”
慕瑛有些窘迫,低头道:“我想她作甚?”
“哼,瑛妹,你不要以为我就是大大咧咧的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我皇兄肯定是喜欢你的,你心里头也有他,是不是?”灵慧公主一只手攀住了她的肩膀:“瑛瑛,你可别生气,今儿我喝了些酒,说的是醉话,你别怪我!”
灵慧公主的眼眸流转,牢牢的盯住了她,脸孔上虽然有些微微的红,可其实并未如她所说一般喝醉,慕瑛无可奈何的望了她一眼,叹息了一声:“慧姐姐,你别闹了,沉樱做绵福这事,真与我没什么关系。”
随着赫连铖的生辰日□□近,慕瑛这些天也有些坐立不安,她不住的告诫自己,既然已经选定了姑母所指导的那条路,就要坚定信心,宁可得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愿意去填充赫连铖的后宫。
可是尽管她是这般叮嘱自己的,可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走神,就连黎娘子都看出她的魂不守舍。
“瑛小姐,最近为何这般模样?”黎娘子拿了慕瑛的字出来指指点点:“你自己瞧瞧,这一捺十分用力,太重了些,而这边一撇却用笔太轻浅。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临帖能全心全意,可这些日子却全然不像是你了。”
慕瑛讪讪然道:“是慕瑛没有用心。”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心情不宁?”黎娘子将那张字放下,一双眼睛盯紧了慕瑛,她的身量很高,站在慕瑛面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自己不说真话都没办法逃避她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
“娘子,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慕瑛镇定下来,朝黎娘子笑了笑:“让娘子担心了。”
“瑛小姐,你不愿意说,我却能猜到个几分。”黎娘子将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说得语重心长:“瑛小姐,有些事情,需得沉下心来去想,千万莫要感情用事,此时你年纪还小,尚未体会到这人一辈子的艰辛,故此会有些心浮气躁,等着日子久了,你便能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宁静安抚的神色,让慕瑛渐渐的平静下来,她忽然觉得有些惭愧,自己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了?不安的情绪都能让人轻易看出。她朝黎娘子深施一礼:“多谢娘子教导,慕瑛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则口里应承下来,平日里言行举止极力压制,可是晚上躺在床上,不免又会胡思乱想,梦中能见着两张脸孔不住交替,一张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一张却是飞扬跋扈又带着丝丝爱怜。
慕瑛有些惊恐,自己分明说过不再想,为何他们还是悄悄潜入了她的梦境?她将喊叫声压在了舌尖下,握紧了双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默默的看着那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交叠出现,又慢慢的消失在迷雾里。
今日一早醒来,慕瑛便有些不得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小筝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嗳哟”了一声:“大小姐,你该是着凉了,这额头有些烫!昨晚我听着你在床上翻身,起来看了几回,都没见掉被子,只是手露在外头,把你的轻轻放了回去,原以为没事,可还是着凉了!”
小筝有些着急:“我去找阿娘,将她给你熬姜汤。”
慕瑛的头有些晕,迷迷糊糊的点了点,想张口说话,却没有半分力气,这边小筝已经跑着出去找王氏了,她阖着眼睛窝在被子里,心中却有一点点酸,二月初二了呢,某个人的生辰就要来了。
灵慧公主这边很快得了信儿,她打发了宫女去太医院寻了太医过来给慕瑛把脉,太医瞧过以后说并无大碍,喝碗姜汤也就可以将寒气驱了,在王氏的坚持下,又开了张方子,让她熬一副药给慕瑛喝了。
这药果然是有效,到了下午慕瑛身子已经大好,灵慧公主这才拉着她去了盛乾宫:“我皇兄办家宴,你在皇宫里住了这么久,与我情同姐妹,自然是要去的。”
慕瑛没有挣脱得过,最后只能随着灵慧公主来了盛乾宫,等及坐下,她忽然又痛恨自己的软弱,本该爽爽快快的拒绝,免得自己此刻坐立不安。
沉樱……听着灵慧公主将这名字说了出来,慕瑛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张小圆脸。
昨日她与灵慧公主去陪高太后说话,就见着了沉樱。
她梳着两个如意鬟,簪了一支琉璃滴露簪子,身上穿着一件银红色的衣裳,压着鹅黄绿的络子,上边挂着一枚白色的羊脂玉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好。
见着慕瑛走过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那眼线长长的拉直,仿佛春水荡出了层层的波纹:“公主殿下,瑛小姐。”
灵慧公主正眼也没瞧她,只是迈步朝里边走了过去,慕瑛不得已与她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笑脸,沉樱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含笑盯着她,这感觉让她十分不好受。
当她与沉樱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听着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瑛小姐兴致真高。”
慕瑛微微一愣,朝沉樱看了过去,就见她脸颊上笑容浅浅,看不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小筝却是有些忍不住,大声反驳了一句:“我们家大小姐兴致高又如何?难道你希望瞧着我们大小姐每天闷闷不乐?你的心可真够狠的,莫非我们家大小姐跟你有什么过节不成?”
沉樱被小筝一句话呛着,哑口无言,讷讷不能出声,脸上有尴尬的神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慕瑛带了小筝缓缓朝正殿里走了过去。
嫉妒的神色慢慢的浮现在她的脸孔上,慢慢的歪曲着她那小圆脸盘,本来精致的眉眼仿佛换了个位置,眉毛一上一下,十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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