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
于是这天傍晚, 斯诺在风尘仆仆运货归来的凌薇进房间来看他的时候, 开口叫出了这个他反复练习了许多遍的名字。
斯诺是自信的, 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发音, 很准确的发音。
斯诺用着一种近乎于殷切的眼神望着凌薇, 那副乖顺的模样活脱脱就像一只亟待主人摸头表扬的幼犬。
然而, 凌薇接下来的反应却显然与他之前在脑海中想象的相去甚远。
“你会说话?”凌薇的声音冷冷的, 带着一天奔波后的疲累。
少年的直觉十分敏锐,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凌薇情绪上的波动。
她没有笑, 她不高兴,她……在生气?
可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凌薇时常都会对着他说话的, 明明凌薇是想要他给她回应的……
斯诺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凌薇确实生气了。
当她听到少年毫不含糊的叫出她的名字, 恍然意识到这个和她打哑谜打了整整七天的少年竟然不是哑巴!一股无名之火,直接就不受控制的从她心里头冒了出来。
他骗了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少年确确实实骗了她。
没有人会喜欢欺骗,尤其还是长期的欺骗。凌薇直觉得自己被少年耍了。辛南夫妇的告诫之言犹在耳边, B区的生存环境使然, 弱肉强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及毫无人性底限才是那里流浪者们的生存之道。荣膺B区
里是绝对出不了无辜单纯的小可怜的!
原本凌薇还心存侥幸, 毕竟少年是她的救命恩人,毕竟不能说话却一直默默配合着她的所有照顾的少年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且引人怜惜。
可现在事实面前, 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面对凌薇突如其来的冷言诘问,斯诺全无准备,整个人都显得茫然又无措。
他觉得他应该点头, 他会说话, 虽然只会说一点点。但他的本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本能告诉他如果他点下头,凌薇极有可能会变得更加不高兴!
虽然,他依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少年再度恢复成最初默默无闻的模样,对上少年满含疑惑和不安的血色眼眸,凌薇心头的那股无名之火气焰渐弱,一时发热的头脑也随之降温清醒。凌薇深吸一口气,不由心想,她这几天大概真的太忙也太累了,所以刚刚那股火气才会一下子不受控制的窜上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件事老实说也算不得少年骗了她。少年只是没有说过话而已,是她自己想当然的以为少年是哑巴,她从未正面询问过少年会不会说话,虽说那是因为她怕戳到少年的痛楚,但如果因为这样就把责任全部
推在少年身上,其实很不公平。
缓了缓情绪,再开口,凌薇的语气较之前明显好了不少。
“既然你会说话,那你叫什么名字?”
“……四、挪。”少年声音滞涩道。
凌薇蹙了蹙眉,她弄不清少年说得到底是哪两个字,事实上少年似乎不那么流畅发音以及怪异的上降调让她不由想起上辈子某些外国友人口中的华夏语,很别扭。
凌薇不禁又想到之前少年叫她名字的那一声,很顺畅,发音也很准确。但似乎发音又太过准确了一些,平添上一种咬文嚼字的生硬感。
隐隐的,凌薇心中冒出一种猜测。
而很快少年也用他那蹩脚的表达方式印证了凌薇的猜测。
从少年七零八落的表述中,凌薇连蒙带猜的弄懂了少年所要表达的意思。
弄清楚之后,凌薇心里是愧疚的,她误会了少年。
不过愧疚归愧疚,经此一事,也算是在凌薇的耳边敲了一下警钟。
少年对她或许早已经卸了提防,可她对少年在周遭人的关怀与告诫双重言语攻讦的潜移默化之下,却显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轻信。
或许有些事有些话,还是应该趁早说清楚比较好。“所以你是叫丝——糯——斯诺?”知道少年说话说不顺溜,凌薇按着少年含含糊糊吐露的两个音节,升调、降调地试了好几个音,总算在她现在正向少年再次确定的这个
音准上看到少年点了点头。斯诺听着凌薇轻念自己的名字,莫名的心里好像有点开心。斯诺这个名字是捡到他并养活他的那个老头起的,他原本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反正自那老头死后也没有人
会叫他这个名字,他觉得可有可无。一般那些人都只喊他‘那个满脸疤的’也或者‘那个脸上有道大疤的小孩’。
凌薇当然不会知道此刻斯诺脑子里的想法,只见她拉过光脑前的靠背椅,郑重其事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注视着少年满脸疤痕的侧脸,凌薇开诚布公道:“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少年听出凌薇语气中的认真,不免有些紧张。
凌薇抿了抿唇,接着道:“你救了我的命,这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份天大的恩情。我把你带回来养伤,照顾你,不说全部但起码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偿还你这份恩情。”“当然,恩情应该是无法做清算的,怎样算还完都只能以个人心中的标尺来衡量。我觉得照顾你到你身上因救我所致的伤口痊愈,你的这份恩情我就算还完了,之后我们便
两不相欠。”缓了缓,凌薇又道:“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会送你回荣膺B区,你原来生活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回去那里,想到别的地方,你也可以告诉我,嗯……你可以尽量把那个地方
描述给我听,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会送你过去。但是这里,我不能留你,你明白吗?”斯诺似懂非懂的瞅着凌薇,没有系统学过说话交流的他对于语言的理解层次其实是很低的。很多时候,他都需要结合当时的环境、语境以及说话者的动作、表情和态度等
多方面因素,才能明白对方所说的语意。
不过虽然对凌薇的话一知半解,但斯诺却神奇的领会了凌薇话中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
那就是,等他身上的伤好了,他就不能再待在这里和凌薇一起生活了。
“……不、能?”
“不能!”
面对少年没头没尾的问话,凌薇竟也神奇的领会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并且硬下心肠,十分斩钉截铁的做出否定。
少年沮丧的耷拉下眼皮,像是有些气呼呼的,但介于他趴躺的姿势,侧着头只露出半张脸,所以具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凌薇并看不真切。
眼见少年这副模样,凌薇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这会儿多少有些心软。
“你可以向我提要求,除了留在这里,比如你现在手腕上的临时通行器只有三个月的时效,如果你不想继续再当流浪者,你可以向我提要求,帮你补办身份识别器……”
这话刚说完,凌薇就后悔的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补办身份识别器什么概念?至少10万信用点起,她之前不就是为了省下这一大笔才少年办的临时的吗?
不过凌薇转念一想,自己一条命呢,10万信用点一条命着实算便宜了。
然而少年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凌薇这充满诱惑力的提议一般,兀自气呼呼的低垂着眼帘。
等了一会儿,少年依旧不作半点回应,凌薇想了想道:“那,先就这样吧!我下楼忙了,过会儿给你端晚饭上来。”
语罢,凌薇站起身,收了床头柜上的餐盘,又看了眼床上的少年,见他睡着了似的,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凌薇走后,房间里静默了一阵。
少年掀开眼皮,泄愤似的大力翻了个身,将自己翻成仰躺,然后抬手无所顾忌的挠起蝴蝶骨处的伤口。直挠得手下绷带表面隐隐有湿意,才罢手。
那伤口开始收疤,痒得很。他早就想挠了,但凌薇每次见他伸手去挠就会不高兴,所以他强迫自己忍着不挠,即使痒得钻心也不挠。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再忍耐了,反正不管他忍不忍,最后都会被凌薇赶走的……
凌薇没想到少年竟会如此幼稚,好吧,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幼稚一点也可以理解。
只是谁能告诉她,她不过就下楼搬了个食材弄了个晚饭,统共也没超一个小时,少年竟就能自己把自己后背已经见好的伤口给完全抓烂了。
他还能更幼稚一点吗?
他自己的身体,这么糟蹋给谁看?
凌薇这次是真火了,强硬的按着少年的脖子给他上药包扎,完了,恶狠狠的瞪着少年道:“你要再故意把伤口弄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凌薇很少动真火,她的性格一向比较隐忍,而就是这类隐忍的人一旦真正动起怒来,那气势绝对足以震慑住任何人。
就好比原本还想梗梗脖子权当自己听不懂的少年,一对上凌薇满含怒意的视线,整个人直接就萎了,乖了。
萎靡下去的少年这会儿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他就是觉得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而已,真不是故意把伤口给挠烂的……
他想开口解释给凌薇听来着的,无奈情急之下他根本就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只能换上无辜脸眼巴巴的瞅着凌薇。不过,就算斯诺能把自己心里的解释一字不差的表述出来,凌薇是傻的吗,她能信他的这番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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