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书院, 位于南京城莫愁北清凉山脚,依山势而建, 从低至高分设三庭六院, 有弟子五十六人,夫子六人。
山长琅皓, 学识渊博, 本为当世大儒, 却在半月前莫名身亡, 而且死亡原因还颇耐人寻味。一时间, 关于琅华书院的恶言毁语纷沓而至, 六名夫子扛不住流言蜚语, 纷纷辞职, 另谋高就。
五十六名学子,也是走的走散的散,盛极一时的琅华书院就此七零八落, 只剩了不到十名琅皓山长的入门弟子仍留在书院之中, 苦苦支撑。
*
“想不到这琅华书院的园林设计还挺别具一格啊。”
郝瑟走在琅华书院青石阶小路上,四下观望,凭心赞道。
但见这庭院之内, 假山堆叠, 陡峭峻拔,气象雄浑,月台明洁,小院清幽, 花木葱郁,水池曲桥,亭榭精雅,遥遥相对,颇有章法。
“欲扬先抑,添借互对,流法自然,颇有归田隐居之意。”舒珞边走边频频点头,“这位琅皓山长倒是颇得园林雅趣之精髓。”
“这院内景致,的确不可多得。”尸天清也道。
前方闷头领路的小书童脚步一顿,回身朝着三人一抱拳,又不发一言继续快速前行。
“这小书童怎么一路上一声都不吭?莫不是不会说话?”郝瑟低声问道。
“前几日,资助琅皓书院的几位富商派人前来抢走了不少值钱的书画,说是赔偿他们投给琅皓书院的钱银……你看那小书童的眼睛,都被人打青了。”舒珞低声道。
“诶?不用做的这么绝吧!”郝瑟咋舌。
“世情如此,雪中送炭者甚少,落井下石者却多。”舒珞轻轻叹气。
尸天清静静看了一眼前方小书童发青眼眶,眉峰一蹙,面色沉了下来。
三人随着书童一路绕行,不多时,就到了一所凉亭之外,其上挂着一面“好风亭”的牌匾,旁侧水池潺潺,树柳迎风,倒是颇有一番景致。
只是,亭中人的脸色,却有些煞风景。
亭中一坐四站五人,为首一人,年少英朗,正是之前县衙认尸之时见过的那位斋长琅叶。
“原来是江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将登门造访,我等真是有失远迎啊!”三人还未入亭,琅叶就一副冷嘲热讽的口吻。
三人踏上台阶的脚同时一顿,抬头。
但见亭内五人,目光灼灼,面色沉沉,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连珠嘴炮攻击。
“我认得你们,你们是那江狗官的手下!”
“官府的走狗!”
“害琅山长名誉扫地的罪人!”
“你们来这作甚?是来看我们琅华书院的笑话吗?!”
尸天清和舒珞皆有些愕然,呆住了。
唯有郝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踏入凉亭,撩袍,坐在了琅叶的对面,朝着琅叶嘿嘿一笑:“琅斋长,久违了。”
这下,轮到几个学子愣住了。
“尸兄,舒公子,愣住干嘛,过来坐啊。”郝瑟招手。
尸天清和舒珞对视一眼,身形一闪,同时坐在了郝瑟身侧。
一谪一雅,一冷一温,顿将郝瑟满身匪气衬托得汹涌澎湃。
对面几个学子的气势立时被压下了一大截。
琅叶双眼眯了眯:“三位此来,到底有何贵干?”
郝瑟挑眉:“自然是来查琅皓山长的死因。”
岂料此言一出,就好似点燃了炮仗,将对面学子的怒火扇了起来。
“岂有此理!是你们官府说,琅山长死于——死于……”
“琅华书院的名声被你们毁于一旦!你们还有脸来?!”
“罪魁祸首还敢登门,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着,其中两个学子竟是挥着拳头就朝郝瑟冲了过来。
尸天清猝然抬眼,眸冷寒凝,犹剑出锋,铮然扫射全场。
五个学子顿被震住,面色惨白。
“琅皓山长在世之时,最忌妄动秽言,想不到死了才几日,他的学生就将他的教诲抛到了脑后,不分青红皂白,恶语伤人。”舒珞摇着扇子,挂着温柔如春花的笑意,可说出的话,却令对面几人面色青黑一片。
琅叶面色变幻几次,最后,压下怒气,道:“琅洵,看茶。”
“斋长!”
“看茶!”
“是……”
一个学子气呼呼走出列,给三人斟满茶水。
“这才对嘛,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郝瑟咧嘴一笑,端茶一喝,“卧槽,好苦!”
“这是琅山长自制的七苦茶,若是郝大侠喝不惯,就别喝了。”琅叶冷声道。
郝瑟忙吐着舌头放下茶杯。
尸天清和舒珞却是同时端茶一抿,神色一动。
“世间百味……” 舒珞微叹。
“人生七苦——”尸天清敛目。
二人点头:“好茶。”
诶?这跟黄莲似的,也是好茶?
郝瑟表示和古人有鸿沟。
对面五人听到尸天清和舒珞的称赞,眸光皆是一黯,浑身的戾气居然灭下了不少。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是琅山长常常挂在嘴边的话……”琅叶神色暗沉,“山长虽然学富五车,才华盖世,但却是谦虚严谨,一丝不苟,我怎么也想不通,山长他怎么会……会死得如此蹊跷……更想不到,世态如此炎凉……”
身后四名学子眼眶一红。
郝瑟看着对面几个小鲜肉,叹了口气:“别哭啊,一个个长得这么漂亮,哭花了脸多丑啊。”
亭内一片诡异沉寂。
尸天清、舒珞双双扶额。
琅叶等五人一副惊异瞪向郝瑟。
郝瑟托着腮帮子:“有空在这儿哭鼻子,不如帮我们查明琅皓山长死亡的真相。”
“真相?!”琅叶一惊,“什么真相?琅山长不是死于——”
“表面的死因是马上风没错,可背后的死因和凶手却是颇为复杂。” 郝瑟神色一沉。
“凶手?!”琅叶面色大变。
“琅山长是被人杀死的!” 尸天清抬眼。
学子惊呆。
“而且是一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舒珞沉眉。
琅叶一众对视一眼,愕然失语。
“所以——”郝瑟站起身,一拍衣襟,“带我们去琅皓山长的房间看看吧。”
*
一间草屋,无牌无匾,一张木床,一扇书架,一张书桌,上面端正摆着笔墨,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是……琅山长的房间?”郝瑟讶异。
“正是,”琅叶抱拳,“这间屋子一直保持琅山长离开之前的模样,丝毫未动。”
郝瑟、尸天清、舒珞不禁对视一眼。
喂喂,这哪里是一个书院山长的房间,简直就是个苦行僧的洞穴嘛。
舒珞皱了皱眉,在屋内踱步一圈,但屋内摆设一览无遗,实在是无甚可查,最后只能走到了书架前,翻看琅皓的藏书。
“琅山长平日里甚少出门,除了教学,就是待在这屋中读书喝茶——”琅叶轻叹气道,“这屋内除了书册,并无它物,恐怕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琅山长出事之前,神态情绪可有异常?”尸天清也上前翻看书册问道。
“或是见过什么特别的人?”郝瑟开始敲敲打打桌子和书架。
琅叶皱眉想了想,摇头:“与平日并无不同——不,好像……好像是心情好了些……”
翻找证据的三人同时一愣,回头:“心情好?”
琅叶点头:“自我进入琅华书院以来,山长一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但从去年六月初,山长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话也比平日多了,有一次,我来送饭,还看见琅山长站在窗前望着莫愁湖露出了笑脸。”
说到这,琅叶不禁眉头深锁:“我从未见过琅山长笑过,如今想来,的确有些异常。”
“心情好……”郝瑟抓了抓头。
“微霜,小瑟,你们看这个。”舒珞突然出声。
尸天清和郝瑟忙围了过去。
舒珞手里拿着一张半开的卷轴,展开之后,乃是一张笔墨雄浑的水墨画。
只是画上的内容很是奇怪,并非是江南的小桥流水,而是茫茫大漠、驼队、沙暴的景致。
“这是哪?”郝瑟问道。
“西北,沙州。”舒珞抬头。
“西北,黎家?”尸天清眸光一闪。
舒珞点头。
三人目光再移,发现那画尾的落款俨然就是琅皓的印章。
“想不到琅山长还去过西北大漠。”舒珞看向琅叶。
琅叶也是一脸惊诧:“这……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莫不是琅山长年轻时去过?”
“甚有可能。”郝瑟又转头开始寻找其它。
可是三人将书架上的书翻了个底朝天,却再无发现。
“不应该啊,名侦探的直觉告诉我,这屋里肯定有线索。”郝瑟摸着下巴,绕着书架转了几个圈,左边敲,右边敲,然后又让舒珞和尸天清抬起桌子,将地砖都敲了一遍,仍是毫无发现。
三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犯起了愁。
“莫不是漏了什么?”郝瑟抓头。
舒珞一下一下敲着扇子,沉默不语。
尸天清眸光清冷,慢慢扫射屋内,突然,迈步走到了床边,提声道:“这枕头不对。”
众人立时围了过去。
“有两个枕头。”尸天清指着床铺道。
郝瑟定眼一看,果然,床上端正摆着两个木枕。
“琅山长一直换用两个枕头……”琅叶解释。
“不对,”舒珞轻轻一嗅,指着左侧的木枕道,“这个木枕之上无半丝头油气味,应是从未用过。”
“我看看。”郝瑟立即跳上床,捧起木枕,贴在耳边敲敲打打,双眼一亮,“这里面是空的,而且有东西。”
“诶?”琅叶惊诧。
“可能打开?”尸天清和舒珞问道。
“恐怕有机关。”郝瑟将木枕平放,十指沿着枕头的表面细细摩挲,突然,双眼一亮,用指甲抠住枕头边缘,轻轻一弹,就听咔哒一声,木枕从中间裂成两半,显出其中的物件——
竟是一个黑漆漆的鉄匣。
匣盖之上,扣着一串锁头,七环七扣,好似蛇头连环撕咬,丝丝合扣,造型很是眼熟。
“诶?这不是那什么连环锁吗?”郝瑟惊呼。
“这是江南第一巧匠戴乐山的七窍黑曜匣。”舒珞补充。
“真是不好的预感。”郝瑟嘀嘀咕咕,在木枕里面摸了一圈,却悲剧的发现,唯一的钥匙根本不在。
“要不,劈开如何?”尸天清建议。
“不行,这七窍黑曜匣中有机关,若是硬破,里面的东西便会毁之一炬。”舒珞摇头。
尸天清皱眉。
“哼,区区一个锁,难不住老子!”郝瑟冷哼一声,从头上唰一下拔下了簪子。
瞬时,郝瑟头发飘然散落,洒满肩头。
舒珞和尸天清同时怔住。
“师父送给我的榴枝簪,还一直没机会用呢。”郝瑟指尖一搓簪子,就听咔一声,那簪子竟弹出了六根造型奇特的细针,针头造型颇为奇特,就如同六把造型怪异的钥匙。
“万能钥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郝瑟双目微眯,小心万能钥匙依次插入锁眼,屏息开锁。
屋内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钥匙撬动连环锁的咔咔响声。
木床临窗,阳光交织绚烂。
窗边之人,神色认真,睫毛低垂,面颊两侧乌黑长发随着清风微微摇动,一丝一动,一摇一勾,将某二人的全部心神都勾走了。
尸天清喉结滚动,舒珞干咽口水,双双目光发直。
“咔哒”一声轻响。
尸天清和舒珞身形同时一震,猝然回神。
“好了!”郝瑟指着开启的锁头得意。
“小瑟!”舒珞双眼圆瞪,“你竟然能打开这七巧连环锁?!”
“嘿嘿,小意思!”郝瑟一乐,将榴枝簪一甩,恢复原状,抓起头发挽起一个丸子插簪子,“来,让我们看看这匣子里到底装了——喂,你俩瞪着我做啥子?”
郝瑟说了一半,不禁抬头瞪向尸天清和舒珞。
这二人正直直看着自己——嗯、自己的头顶的发髻。
阳光下,郝瑟头顶的丸子乱糟糟的,还翘起一撮呆毛,随着郝瑟说话一摇一摆,很是惹人心痒。
“咳,无事。”舒珞低头。
“嗯,没事。”尸天清转头。
“搞啥子啊?”郝瑟嘀嘀咕咕,抬手将铁匣打开,瞪眼一看,不禁一愣。
匣子里,非金非银,非珠非宝,而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
三人外加一个琅叶都愣住了。
“书信?”舒珞探手取出一封,展开,眉头一蹙。
信上的字迹,端正秀美,只有寥寥数语。
【前所谈之事,可有决断?九月初一,旧地恭候,盼至。】
而在书信之下,凌乱写着一行字:
“西风独凉,潇潇叶黄,残阳泣血,断肠声泪,梦里寻归处,红豆蔻,人知否?”
“这可是琅皓山长的字迹?”舒珞指着信上的字问琅叶。
琅叶摇头,指着下一行潦草的字迹:“这才是琅山长的字。”
“这个?”郝瑟一脸纳闷,“啥子意思?这封信的心得体会?阅读理解?”
“应该是诉说——对写信之人的相思之情……”尸天清沉吟道。
“相思?不、不可能吧……我从未听说过……”琅叶诧异。
“难道是暗恋?”郝瑟顿时来了精神,刷刷打开了余下的三封信。
信的内容和前一封并无二致,依然只有一两句话,内容皆是邀请琅皓前去相聚,只是相邀的日期不同,分别是十月初一,一月初一,和二月初一。
而在三封信的下方,皆有一行狂草的题诗。
十月初一那一封,题的是“悲风洒雨,人间惆怅,月似当时,醉里恍然,三月花开,销魂凄切切”。
一月初一那封则标注为“天地寒雪浸,月孤相思狂,知否、知否,碎心无声凉”。
二月初一的信下写着“鬓已霜,夜未央,长露漫漫,风悲悲,情难抑,惟愿乘风远去,与伊成双”。
“啊啊啊,我古文阅读理解向来不及格啊!”郝瑟抓狂,“这啥子意思啊?”
尸天清皱眉:“这位琅山长,应是对一人相思成疾,思恋成狂。”
“而且……”舒珞沉声,“字里行间,颇为绝望……”
“绝望的相思?啥子鬼?”郝瑟整个脑袋抓成了鸡窝,“这画风变得猝不及防啊!”
“琅叶,你对此人可有线索?”舒珞望向琅皓。
琅皓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我、我从未听过说,这、怎么可能……”
尸天清和舒珞同时皱眉。
“等一下,还有个夹层!”突然,郝瑟将木匣底层拔开,从夹层中抽出了一封请柬。
请柬封皮上朴素无华,只画了一枝青黄的草叶,旁边,依旧题了一句诗词,只是字迹不再潦草,反而十分端正: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琅皓山长的字。”琅叶立即认出。
郝瑟皱眉,翻开请柬,发现请柬里只有三行字:
【八月二十五
莫愁湖畔,及雨渡口
盼君至】
“八月二十五?!”郝瑟瞪眼。
“若是尸某没记错的话,那一日亥时……”尸天清抬眸。
“正是琅皓身亡之时。”舒珞眸光一闪。
*
岐风客栈之内,文京墨端着茶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风掌柜,一脸啼笑皆非:“风掌柜,你刚刚说什么?”
风掌柜笑得一脸殷勤:“小人想让文公子帮我们看看这客栈的风水。”
文京墨眨了一下眼皮:“敛风楼的买卖,还用得着我一个账房先生看风水?”
“咳,这个——”风掌柜压低嗓门,“文公子,这几日您也瞧见了,我们岐风客栈这买卖实在是差强人意,小的是是见文公子您天纵奇才,所以才想着仰仗您的妙手扭转一下运势不是……”
“那你应该找舒公子啊。”文京墨挑眉。
“不可不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怎可麻烦舒公子!”房掌柜连连摆手,又是摆出哀求之色,“文公子,就看在舒公子的面子上,帮帮小人吧。”
“这个……”文京墨挑眉,随手拨了一颗算珠。
“一百两!明白!”风掌柜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文京墨接过银票,整齐叠好,放入袖口,点了点头。
“多谢文公子!”风掌柜连连抱拳,顿了顿,又道,“只是此事,舒公子那边……”
“放心,小生自不会多言。”
“多谢多谢!”
“风掌柜!舒公子他们回来了!”门外把风的小乐甩着手巾一溜烟奔了进来。
风掌柜立即身形一闪,蹿到了柜台之后,装模作样翻开他那本几乎空白的账本,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文京墨摇了摇头,转目看向走入大堂的三人,一挑眉:“怎么、什么都没查到?”
“别提了,线索没查到,倒是查到了一堆琅皓的情史。”郝瑟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
“哦?”文京墨眉峰高挑。
“千竹,你看看。”尸天清将手里的铁匣递给文京墨,反手给郝瑟和舒珞倒茶。
文京墨将信件一一观看完毕,眉峰是越挑越高:“还有呢?”
“诶?文书生你怎么知道还有其它的?”郝瑟大奇。
“你脸上写着呢。”文京墨翻了个白眼。
“还有这封。”舒珞从袖口抽出请柬递给文京墨。
文京墨翻开看了一眼,表情却是毫无半分波澜。
“千竹兄难道不吃惊?”舒珞奇道,“这凶手竟是明目张胆写柬相邀,请人入了鬼门关。”
文京墨放下请柬,朝着三人一笑,从袖中抽出了一张请柬,放在了桌上。
那请柬封面之上,画得也是一枝草叶,只是没了琅皓自己的题诗。
三人顿时惊了。
“这、这个——”郝瑟一把抓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双目暴突。
请柬之上,也只有三行字:
【三月初七
莫愁湖畔,及雨渡口
候君至】
“三月初七,是勾迢的死亡日期!”郝瑟惊呼。
“这是勾迢的弟子从勾迢的医书里发现的。”文京墨品了一口茶道。
郝瑟捏着请柬歪头看了半晌,皱眉:“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
“字迹不对!”尸天清将两张请柬并排排列。
果然,两封请柬之上的字迹大相径庭。
琅皓请柬上的字迹,清秀俊丽,而勾迢请柬上的字迹,却是浑厚有力。
“这是!”舒珞忙打开琅皓那几封私信对比一看,不由惊诧万分,“这是琅皓的字迹!”
“诶?!”郝瑟大惊,尸天清双目圆瞪。
“没错,勾迢这封请柬,就是琅皓送去的。”文京墨吹着茶叶道。
屋内一片死寂。
“等一下,让我捋一捋!”郝瑟抓着头发,三白眼闪烁不停,“勾迢的请柬,是琅皓写的、是琅皓送的,也就是说,琅皓是帮凶?!”
“而杀了琅皓的人,则是给琅皓写信之人,也是琅皓思恋的那人?”舒珞皱眉。
尸天清看着两封请柬,眉头深深蹙起。
“这也就解释了勾迢为何毫无戒备去赴约,因为是琅皓约的他。”文京墨挑眉道。
“先人板板,这是怎样的爱恨情仇一锅粥啊……”郝瑟呆滞。
其余三人也是一阵沉默。
“真是见了鬼了!”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高呼。
但见江大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文京墨旁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江某今日可真是见鬼了!”
同桌四人齐齐看着江驰泰。
“今日一大早,江某就去了纪府拜访纪阙,可是那纪府老爷数月前就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水米不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什么都问不到。” 江驰泰吞了吞口水,“后来,江某又寻到纪飞的贴身小厮询问,结果,那小厮说,纪飞死前几日,除了平日和纪家有往来的药商,就只单独见过一人。”
说到这,江驰泰面色不由有些古怪:“诸位大侠,你们肯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郝瑟等人对视一眼。
“是琅皓。”文京墨平声道。
江驰泰眼睛暴突:“文公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去勾迢家的也是琅皓。”文京墨平静道。
江驰泰顿时惊呆了。
“依小生所见,吴据也不必再去苏州探查,那桂枯来南京访的那位好友,恐怕就是琅皓。”文京墨悠哉抿了一口茶。
江驰泰目瞪口呆:“所以这琅皓就是凶手?杀了人,然后……又自杀?”
“噗!自杀选择马上风?”郝瑟喷茶。
“也许琅山长一辈子太过清心寡欲,想着临死放纵一把?”江驰泰突发奇想。
“咳咳咳——”尸天清剧咳。
文京墨扶额。
郝瑟一脸敬佩朝江驰泰竖起大拇指:“江大人,老司机啊!”
一众诡异表情中,唯有舒珞慢慢敲着扇柄,一副若有所思。
“琭言,怎么了?”尸天清问道。
舒珞皱眉:“舒某总觉得,琅皓这张请柬上有种味道十分熟悉,似乎从何处闻到过。”
“快,赶紧再闻闻!”郝瑟忙把请柬送到了舒珞面前。
舒珞皱眉闻了一下,不由打了一个喷嚏,摇头:“这上面的味道太繁杂浓烈,很难分辨。”
“诶?味道太重?”郝瑟低头闻了闻,却是什么都没闻道。
舒珞仍在深思。
“有了。”郝瑟眸光一亮,呼一下冲了出去,眨眼间又呼一下冲了回来,将一大碗清水放在桌上,撕下一片请柬毛边塞入水中,搅了搅,又放在舒珞面前,“舒公子再闻闻。”
舒珞点头,垂首在水面轻轻一吸,慢慢阖眼。
“如何?”郝瑟悄声问道。
舒珞笔直端坐,双目微阖,温容如玉,眼皮下眼珠频繁转动,仿若一个快速运转的搜索引擎。
屋内不禁静了下来。
突然,舒珞猛然睁眼:“熏香,是宛莲心屋中的熏香!”
众人同时面色一变。
“流曦是不是去了望舒阁?”文京墨噌一下站起身。
“昨夜就去了。”尸天清神色一变。
“糟了!”文京墨旋身就往外冲,“江大人,带上你的捕快,速去望舒阁擒凶!”
说话间,尸天清、郝瑟、舒珞已经消失在大堂之中。
留江大人一脸懵逼,对着空气连连称是:“是、是!”
*
秦淮河岸,花街柳巷,嘈杂一片。
“将整座望舒阁都围起来!”江驰泰站在街道中央,指挥一众捕快将望舒阁全面封锁。
街道之上,众百姓远远围观,一脸震惊,窃窃私语。
“望舒阁出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啊!”
“昨儿晚上还好好的啊!”
“莫不是这知府大人打算把花魁给抢回去做小妾?”
“不能吧——”
街上一片混乱,可望舒阁却是大门紧闭,并无半丝回应。
“郝大侠他们呢?”江驰泰问旁侧的捕头吴据。
“早就进去了。”吴据道。
江驰泰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一挥手:“破门,冲!”
一众捕快立时拔出长刀,撞开大门,一股脑冲了进去。
江驰泰和吴据跟在队伍做末尾,大摇大摆走入。
可待进入阁内,却发现形势十分诡异。
整座望舒阁,安静的可怕,没有半点人气,也没有半个人影,仿若所有人突然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吴据一脸惊悚。
江驰泰咽了咽口水,提声:“给我搜!”
“是!”一众捕快立时四散冲出,开始地毯式搜索。
“大人,楼上没人!”
“大人,厨房没人!”
“大人,后院没人!”
“大人,所有厢房都没人!”
随着回报一声声传来,江驰泰和吴据的脸渐渐白了。
“大人,后院莲池边有人!”
一个捕快气喘吁吁跑来回报。
江驰泰和吴据立时奔处,穿过后院,跨过曲桥,可待到了莲池旁定眼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莲池旁,四道人影,一抹青衣、一笔紫靠,一袭绿衫,一飘藕白,正是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和舒珞四人。
“郝大侠,你们可有发现?”江驰泰忙赶过去问道。
四人齐齐回头,看着江驰泰,皆是眉头深锁,面色不善。
江驰泰立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那位流曦——”
“流曦好着呢!”郝瑟厉喝。
江驰泰噤声,挪步上前。
但见舒珞撩袍蹲下身,细细查探池边一块碗口大的鹅卵石。
那石面之上,黑斑点点,图案很是奇怪。
“是人血。”舒珞抬头。
众人呼吸一紧。
舒珞定望那卵石片刻,探手从池塘舀水浇在石面之上,融开血水。
众人眼睛渐渐绷圆。
血水褪去,显出一个奇怪的刀刻符号,看形状,很像是一只眼睛,只是这只眼睛的眼瞳里,写了“二十一”三个字。
舒珞和文京墨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如何?”尸天清急声问道。
“放心,流曦应该无恙。”舒珞道。
“这独目瞳乃是往生门用来传递信息的标记,说明前去探查,眼瞳中的字,一般暗指写下标记的人名。”文京墨看了郝瑟一眼,“望舒阁内的人一夜消失,流曦应是紧随跟踪而去。”
郝瑟看着文京墨半晌:“当真无事?”
文京墨点头。
郝瑟不禁长吁一口气,下一刻,又暴躁起来:“二十一这死孩子,一个人瞎跑什么啊!”
文京墨和舒珞不禁又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青衫剑客。
尸天清清眸寒凛,目光慢慢扫过满地狼藉的断枝,又抬头看向墙头断裂的树杈,紧紧蹙起眉头。
天云阴沉,风乱吹冷,满庭黄叶落纷纷。
深秋已至,霜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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