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朝日露, 风卷晨叶影,一啸声震日晖抖。
“啊啊啊啊!”
清晨时分, 一片宁静的县衙寅宾院突然传出一声的惨叫。
那叫声惨烈无比, 竟是震得整座寅宾院都抖了三抖。
刚刚迈入院门的崔正和孙莽的脚同时停在半空。
“孙捕快,听声音, 像是……”崔正看向孙莽。
“郝兄弟?”孙莽一脸疑惑, “不是说请了一个大夫给尸兄弟治伤吗, 怎么——”
二人正说着, 屋里又传出一连串叫声。
“哎呦!啊哇!卧槽!呀妈!嘶啦!好疼啊!”
这次的叫声还颇有节奏。
“啊!啊!啊呦!”
紧接着, 又传来几声惨呼, 竟是文京墨的声音, 每一声都混在郝瑟一停一顿叫声间隙, 二人声线一起一落,一高一低,加上这诡异的节奏, 实在是颇引人遐思。
崔正和孙莽对视一眼, 都有些老脸泛红。
“咳,郝兄弟,文兄弟, 你们……咳, 可还好?”孙莽敲了敲门,低声呼道。
“啊!孙捕快啊,快进来!嘶啦!”郝瑟一边叫一边招呼二人进门。
“咳,这个——合适吗?”崔正抖着脸皮问道。
可屋里又没了声音。
崔正和孙莽又对视一眼, 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推门而入。
霎时,扑面而来一股血腥之气。
但见厢房正中,郝瑟和文京墨背朝大门并排而立,郝瑟一脸惨不忍睹呲牙咧嘴,时不时惨叫两声,双手死死掐着文京墨的手臂,掐得文京墨面容扭曲。
“郝瑟,你快把你的爪子放开!”文京墨大叫。
“可是,好疼啊啊啊!”郝瑟惨叫。
“疼个屁啊!尸兄吭都没吭一声,你在这大呼小叫的作甚?!”文京墨一把将郝瑟的手给扯了下来。
“看着疼啊……”郝瑟吸着凉气道。
崔正和孙莽两步上前,这才看清,在郝瑟前方木桌上,摆着一个水盆,盆底是数块碎裂的瓦片,片片染血,将一盆清水已染成血色,而在血盆之后,站着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大夫,正皱眉为一个人处理后背的伤口。
那人后背之上,触目惊心列着十几道伤口,有深有浅,有横有纵,浅的那些,应是以前的旧伤,看造型更像是鞭伤;而深的那些,显然被碎裂瓦片割出的新伤,皮翻肉绽,还有不少瓦片碎屑扎入肌理,只能先用利刃割开皮肉,再用镊子夹出来。
那老大夫下手又快又准,刀尖割肉,镊子夹瓦,每一下都利落无比,被治疗之人也是十分配合,仅是在夹出瓦片之时肌肉紧绷一瞬,却是一声不吭,唯有蜡黄额角上渗出的清亮汗珠,显示出这治疗过程绝非轻松。
“尸兄弟果然是个汉子。”孙莽和崔正一旁看得啧啧赞叹,竖起大拇指。
“好了,总算是弄干净了。”老大夫将最后一片瓦片挖出,咚一声扔入水盆,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和丝线,开始给尸天清缝合伤口。
“我的娘诶!”郝瑟倒吸一口凉气,又一把掐住了文京墨的胳膊,“尸、尸兄,你别死撑了,还是用麻药吧!”
“什么,尸兄弟没用麻药?!”孙莽、崔正不禁大惊失色。
“可不是,尸兄非说用了麻药会有几日时间行动迟缓,死都不肯用啊……”郝瑟狠狠掐着文京墨胳膊叫道。
文京墨被掐得脸皮乱抽。
孙、崔愣愣看着尸天清面无表情的黄脸,瞠目结舌。
老大夫缝合完毕,细细给每个伤口上好药粉,用绷带密密缠好:“行了,七日之内不可见水,莫逞强乱动,否则伤口绷开了可就麻烦了。”
“多谢大夫。”尸天清套上外衣,起身向大夫一抱拳。
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瞄了一眼尸天清平静无波的表情,嘀嘀咕咕出门:“老朽行医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忍的……”
郝瑟长吁一口气,松开掐着文京墨的双手,拍了拍胸口。
文京墨忙旁移一步,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长呼一口气。
尸天清起身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不禁微微摇头:“不过是皮肉伤,无妨的,二位不必担忧。”
“我只是被郝兄掐得胳膊疼……”文京墨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真没事吗?”郝瑟捧着胸口,小心翼翼问道。
尸天清看着郝瑟,微微一笑。
这一笑,就如凉山清泉在暖阳之下漾开涟漪,绚出七色彩虹,令人神驰目眩。
郝瑟急忙撇开目光,文京墨立即眯眼,双双避开尸天清目光,唯有崔正和孙莽毫无防备,被尸天清的笑颜直线攻击,立时傻了。
“孙捕快,那位从堕仙手下逃生的兄弟伤势如何了?”尸天清转头问道。
“啊……啊!”孙莽忙定了定神,吸了口气道,“那位兄弟断了三根肋骨,不过性命无忧。”
“多亏了冯门主的铁条铠甲护住了心肺,否则那兄弟早就被勒死了。”崔正心有余悸道。
“运气啊……”郝瑟感慨。
“误打误撞罢了。”文京墨平声道。
“还是多亏了尸兄弟出手相救啊,昨夜若不是尸兄弟,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孙莽向尸天清一抱拳。
尸天清慢慢摇头,神色凝重:“孙捕快,如今这堕仙所为大大出乎我等预料,唯今之计,还是速速与谢大人和冯门主商量对策才是。”
“尸兄所言甚是。”文京墨眯眼,“不知谢大人去了何处,为何迟迟未现身?”
“谢大人……”崔正想了想,“好像刚刚朝大门去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捕快急冲冲冲了到了门口,大叫道:“孙捕快,不好了,谢大人和冯门主在大门口大吵,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众人同时愣住。
“去看看!”孙莽立即率崔正急匆匆出门。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对视一眼,也急急赶了过去。
待众人急急赶到大门,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两拨人正站在大门两侧破口对骂。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冯峒你拿了我两千五百两两银子,却是连个屁都没抓回来,与其用这些银子养你们这些废物,本官还不如将这银子捐了做香油钱求神!还不速速把本官的银子还回来?!”
东边代表队,以谢尚典为首,其后跟班是家仆小厮若干,嘴炮技能全开。
“谢尚典!你莫要欺人太甚!”
西边代表队以冯峒为首,身后是乌门一帮穷凶极恶的打手,个个怒发冲冠,手按刀柄,眼看就要冲上去厮打一番。
“怎么回事?”文京墨问向旁边的小捕快。
小捕快一脸哭丧像:“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今儿谢大人一起床就嚷嚷着要去郊外的城隍庙,说是要去求神保佑早日抓到堕仙,到了门口,刚好碰到了冯门主,又嚷嚷着让冯门主还钱,还说要把那些银子当香油钱捐了,还骂冯门主他们是废物,这不,一言不合就就吵起来了……”
一席话说罢,众人皆有些无语。
“求神……卧槽,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封建迷信……”郝瑟扶额。
尸天清皱眉,看向旁边的文京墨。
文京墨冷笑一声:“崔捕快,你去后衙看看,谢大人的三位夫人可还在府上?”
“诶?好。”崔正立即转身去了后衙。
“孙捕快,你去城门口查查,今日城门刚开之时,可有马车出城?”文京墨又道。
孙莽面色一变,疾步离开。
“文书生,你这是?”郝瑟愣愣看着文京墨。
文京墨扫了郝瑟一眼,目光又望向那边还在和冯峒吵吵的谢尚典,嘴角勾起,眸光诡闪。
尸天清面色渐冷。
郝瑟眨了眨眼,将文京墨的话略微一琢磨,顿时明白过来。
卧槽,这谢大人不会是想卷铺盖跑路了吧!
就像要印证郝瑟推断一般,不过半盏茶功夫,崔正就急急忙忙从后院冲了回来,低声道:“三位夫妇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了何处。”
文京墨嘴角更扬,尸天清眸光更冷。
“查到了,辰时城门刚开,有三辆马车离城,驾车的是谢大人的家仆。”孙莽气喘吁吁跑回来汇报。
“我勒个去!”郝瑟头顶立时跳出一根青筋,挽起袖子一股风似的冲向了谢尚典和冯峒撕架中心。
谢尚典正和和冯峒吵得热火朝天,岂料眼前突然一黑,一个拳头豁然出现,狠狠砸到了自己右眼眶之上,还伴随着震耳吼声:“老子锤死你个先人板板!”
谢尚典脑中一白,身体嗖一下飞出数步,狠狠躺在了地上。
金星乱冒的视线中,显出郝瑟一双匪气四射的死鱼眼,外加一个噩梦的拳头挥舞。
“啊啊啊!”谢尚典立时大怒,圆球身体腾一下弹了起来,张牙舞爪就朝郝瑟扑过去,“你个臭小子竟然又打本官,本官跟你拼了!”
可刚冲了两步,眼前又是黑风一闪,一个脚丫子犹如鬼魅一般飞踹而来,狠狠踹在脑门,将谢尚典踹飞了数丈之外,咚一声激起好大一股烟尘。
烟尘之中,尸天清慢慢收回了脚,回站郝瑟身侧,冷目如冰。
满院死寂。
冯峒聚义门一众,孙莽捕快一众,外加一个鼻青脸肿的谢大人,全都惊呆了。
“失礼了,还望谢大人见谅。”
清朗嗓音响起,谦谦书生慢步上前,走到尸天清身侧,向着谢尚典躬身抱拳。
众人更呆。
“你、你们数次殴打朝廷命官,目无王法,死罪死罪!”谢尚典跳起身怒吼道。
“说起王法,小生倒要和谢大人说道说道了。”文京墨俊容温和,谦谦笑意,款款走向谢尚典,“敢问谢大人,您的三位夫人如今何在?”
谢尚典豁然瞪眼:“本、本官夫人的行踪为何要告诉你?!”
文京墨笑了一声:“是大人不敢说吧。”
“你胡说——”
“大人不说,小生替大人说。”文京墨挑眉,“此时,大人的三位夫人已经乘车马车逃离乐安县城,若是小生没料错的话,那车上还装了大人这些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而大人所谓的出城求神之举,只怕也是金蝉脱壳之计吧!”
此言一出,一院之人都震惊了,齐刷刷瞪向谢尚典。
谢尚典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满面惊悚盯着文京墨双眼,全身上下犹如灌水猪肉一般,哗哗狂冒冷汗。
“小生想问问,像大人这种这擅离职守临阵逃脱弃百姓于不顾的无耻行径,若是法办,该如何处置?”文京墨慢慢踱步停到谢尚典前方,一双鹿眼长长眯起,诡光闪烁,“罢官流放?斩首示众?满门抄斩?还是——诛灭九族?”
谢尚典骤然一个激灵,嘶声大叫起来:“一派胡言,你竟敢污蔑本官,来人啊把他拉下去重责六十大板!”
可是,喊了半天,莫说手下的捕快,甚至连孙莽也一动不动,仅是用目光狠射谢尚典,仿若要在这肉球县令身上射几个洞出来。
文京墨笑意更甚:“是或不是,小生说了不算,大人说了大家也不信,不如请冯门主寻几位道上的兄弟将谢大人的三辆马车送回来如何?”
那嗓音中的阴冷之气,立时激得谢尚典浑身一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这位兄弟,这次你可是冤枉谢大人了!”
忽然,从大门之外传来一声笑声。
就听门外骏马长嘶,车轮滚滚,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押着三辆马车行到了门前。
但见这队汉子,个个身形健硕,腰佩长刀,眸光炯炯,一看就是身怀功夫的高手。
尤其是为首一人,年纪大约五十上下,一身玄色长衫,脚踩薄底长靴,腰横皮带,手持黑金宽刃,魁身宽肩,面色黝黑,鬓角花白,眸含神采,下巴上留着精神奕奕的小胡子。
“许门主!您回来了!”门口的冯峒惊喜喊道。
马上之人听见冯峒声音,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翻身下马,径直走入县衙,目光在郝瑟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尸天清身上顿了顿,眸光隐隐发亮,抱拳道:“聚义门四十八分舵乌门许良山久仰桑丝巷尸天清兄弟、郝瑟兄弟、和……文京墨兄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许门主过奖了,哈哈哈……”郝瑟连连抱拳。
尸天清和文京墨同时抱拳,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眸光闪烁。
许良山露出笑意,又向坐在地上的谢尚典一抱拳:“谢大人,许某在路上遇到三位夫人省亲归来,便顺道护送三位夫人回府。”
说着,就向后一挥手:“将三位夫人请过来。”
话音未落,就见六个汉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恭恭敬敬从三辆马车里请出了三位妇人,个个穿金戴银,衣饰华丽,只是表情惨淡了些,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一见到谢尚典,立时哭喊起来:“老爷,老爷!救我们啊!”
谢尚典脸色发青,浑身发抖:“许、许门主,你这是何意?”
许良山笑容微敛,字字压音:“谢大人,如今外面不太平,三位夫人弱质女流,还是莫要孤身外出,若是下次遇到了什么强盗劫匪,可就不妙了。”
谢尚典脸皮一抽,咽了咽口水:“来人啊,送三位夫人回房!”
“不劳大人。”许良山一挥手,“好好保护三位夫人!”
“是,门主!”六个大汉立时抱拳,压着三个梨花带雨的县令夫人走回了后院。
“谢大人放心,三位夫人有许某手下保护,定然万无一失。”许良山向谢尚典一抱拳,“如今堕仙为祸,乐安县还望大人主持大局。”
谢尚典浑身发抖,狠狠一甩袖子,走向花厅。
许良山一笑,望向众人:“诸位请移步,共商大事!”
冯峒、崔正、孙莽等人立即率领手下跟上。
“哇塞,这许门主还真是雷厉风行。”郝瑟感叹道。
“乌门门主许良山,十年前曾追杀一名叛门门徒七月时间,最后终将其斩于刀下,一战成名,江湖人称拼命山狼,可不是吃素的。”文京墨迈步前行,“走,去听听这位许门主有何高见。”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随着众人走入花厅,发现许良山居然还为三人留了位置,一边笑吟吟请三人落座,一边和旁座的冯峒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用目光打量对面的尸天清和文京墨二人,眸光亮得十分诡异。
“为毛这许门主看着尸兄的目光好像要把尸兄吃了?”郝瑟一脸担忧嘀嘀咕咕。
文京墨冷笑一声,低头抿茶,尸天清依然面无表情,四平八稳安坐不动。
上座的谢尚典可没有这份耐心,坐了一会儿,就烦躁起来,一拍桌子:“许门主,你们聚义门到底有没有办法抓住这堕仙啊?!”
许良山闻言一笑,向谢尚典一抱拳:大人请放心,聚义门总舵已送来擒拿堕仙的法子!”
“此言当真?!”谢尚典腾一下跳了起来。
众人更是惊喜过望。
唯有文京墨撩起眼皮问了一句:“江湖周知,堕仙擒拿之法乃是万仙派的不传之密,聚义门如何能得到?”
此言一出,郝瑟不禁连连点头,一脸好奇望向许良山。
尸天清也将目光投向乌门门主。
许良山捻须一笑:“文兄弟问得在理,这擒拿堕仙的办法的确是万仙派的秘法,即便是聚义门总舵也无从知晓。”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谢尚典更是急了:“许门主,你适才明明说聚义总舵有法子!”
许良山摇头:“聚义门得不到,但是有人能拿到。”
说完,就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向文京墨和尸天清。
尸天清神色一动,文京墨眉梢一挑。
“谁啊?”郝瑟急问道。
许良山一笑,隐隐提声:“九州八荒之景,万古千代之风,皆敛一楼中——敛风楼。”
此名一出,众人皆显出恍然大悟之色。
敛风楼?!
这名儿听起来可够拉轰啊!
郝瑟死鱼眼立时一亮。
“敛风楼?!总舵向敛风楼买了消息?!”冯峒连连咋舌,“敛风楼的消息可是价值千金啊!”
“千金?!”郝瑟和谢尚典同时惊呼。
“不会是让本官出钱吧!”谢尚典瘫在了椅子上。
“这钱也太不值钱了吧!”郝瑟的价值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谢大人放心,堕仙乃是江湖之事,不会让谢大人破费的。”许良山扫了一眼谢尚典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尚典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探头问道,“那许门主赶紧把这法子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啊。”
许良山点头,向身后一探手,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根墨色的竹筒。
那竹筒长约三尺,周身漆黑,仿若用上好的墨汁将竹筒全身密密漆刷了一遍,表面华润犹如玉石,光泽耀目,上下分成两截,以蜡封住中间缝隙,封蜡之上印着一圈十分独特的花纹,看起来像是流风造型。
“是敛风楼的阴竹信。”文京墨喃喃道。
卧槽,听这名儿就知道特高端!
郝瑟竖耳听了一句,立即凑上前,定眼细看。
但见许良山抽出一柄小刀,在蜡口上划了一圈,然后双手一扭,将墨色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墨色封皮的卷轴,缓缓展开。
众人围成一圈,齐齐观望。
卷轴之上,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离得远了根本看不清,许良山便慢慢念了出来。
“万仙派之堕仙,白目赤发,吸食脑髓而生,身如轻云,功深若妖,非一等高手不可近身;堕仙食髓之后,身稍有倦怠,而半香之后,功力增倍,若想擒之,必趁其饱腹之后身倦之时,困其仙身,奋力杀之。”
读完,花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神色惊惧,面面相觑。
“啥、啥啥子意思?”郝瑟嗓音发抖。
“意思就是说,若想捉住这堕仙,就先要将他喂饱了,然后趁它吃饱喝足犯懒之时,杀了它!”文京墨冷声道。
“喂饱?用什么喂?人脑吗?!”郝瑟几乎是吼出来。
众人面色铁青,齐齐看向许良山。
“莫急,后面还有一个阵法。”许良山面色沉黑,缓缓打开后半副卷轴,眯眼慢声道,“诱仙阵——这个,许某看不太懂。”
说着,许良山便将目光投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皱眉,将卷轴拿了过来,眯眼细细观望。
郝瑟在一旁瞄了一眼,但见那卷轴上画着一个菱形的阵型,最中间是一环黑色的圆环,上下左右四角分别标注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八字,在菱格中,网格列布,密点云集,每一个点上都用蝇头小楷标注了字迹,看起来十分复杂。
郝瑟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阵阵发花,好似那一张阵法图纸在眼中扭曲了一般,胃里一阵翻腾,急忙收回目光。
卧槽,太邪门了吧。
“文兄弟,如何?”许良山看着文京墨问道。
文京墨眉头紧蹙,抬头道:“这‘诱仙阵’应是从‘四天星宿阵’演化而来。”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大喜。
“此阵有何妙处?”许良山问道。
文京墨手指慢慢在阵法上划过:“此阵乃是以四天宫二十八星宿排列之法立阵,四角分做‘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四微阵,每阵之中,又以七宿走阵,依照天星运行之轨而变幻,可谓是变化莫测,攻守兼备。”
“二十八星宿……”许良山眉头一皱,“也就是说,此阵需要二十八个武林高手?”
“不仅如此,还需四位一等高手驻守亢金龙、鬼金羊、奎木狼、斗木獬四个阵眼。”文京墨手指快速在东西南北四角一指道。
许良山皱眉不语。
“那这个是啥子?”郝瑟指着诱仙阵中央的那个黑色圆环问道。
文京墨瞅了郝瑟一眼,顿了顿:“诱饵。”
“诱饵?”众人大奇。
“诱仙之阵,自然要有能诱惑堕仙前来的诱饵。”文京墨又将卷轴最后一段展开,一字一顿读道,“以七人脑髓为饵,诱仙至阵中,趁其饱腹倦怠之际,四阵齐动,碾杀之。”
死一般的寂静。
“七、七人脑髓?!”谢尚典干咽口水,一脸惊惧之色。
其余众人更是面色沉凝,犹如阴云密布。
“莫急,还有它法。”文京墨继续念道,“若无人之脑髓,可以七身处子之血替之。”
“哈?!”众人一愣。
处子之血?!什么鬼啊?!
“若二者皆无,亦可用七七四十九只母鸡血替之。”文京墨又加一句。
“母鸡?!”众人目瞪口呆。
文京墨抬眼看了众人一眼,眉头紧蹙,低头又读道:
“上之策:以人脑为饵;中之策:以子血为饵;下之策:以鸡血为饵。上、中、下饵,效果依次减之,尤以鸡血做饵,虽可引堕仙入阵,但因堕仙仅嗅其味而不食,不可饱腹,食后倦感俱无,擒杀之时万险重重,万望……慎之……”
一片死寂。
也就是说,用人脑做诱饵,堕仙吃饱之后反应迟缓,可以增加擒拿的概率;而用处子血的话,效果会差一点;而选用鸡血的话,就只能以血气骗堕仙入阵,但堕仙却不会食血,所以就没有吃饱之后倦怠的弱点,抓他的风险大大增加了……
郝瑟在心里翻译完毕,不由咽了咽口水,望向众人。
但见尸天清敛目沉默,文京墨垂眼不语,许良山一脸凝重,谢尚典四下乱望,孙莽、崔正,还有聚义门一众皆是各自望向自家的领导,一副不知所措之模样。
唯有冯峒一拍大腿,道:“这还不简单,咱们去街上寻七个乞丐、或是从牢里抓几个死囚,杀了取出脑髓来做诱饵不就得了?”
众人目光唰一下看向冯峒。
许良山双眼眯了眯,狠光一闪:“如此,也算一个办法……”
“这、这个……”谢尚典频频抹汗。
“开什么玩笑?!”郝瑟突然大叫一声。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郝瑟。
郝瑟死鱼眼圆瞪,两眼死死瞪着众人:“先人板板,你们疯了吗?明明可以用鸡血代替,为何要用人脑?!”
“用人脑做饵更保险!”冯峒一脸不屑瞥了一眼郝瑟,“不过是些混吃等死的乞丐和死囚,死就死了,何况能为了杀堕仙而死,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狗屁!”郝瑟骤然厉喝,“你算哪根葱,凭啥子决定他人的生死?!”
“要不怎么办?难道等那堕仙将这全城的百姓都吃了不成?还是让我们的兄弟去送死?!”冯峒冷笑一声,“郝兄弟,如此生死关头,我们可不能妇人之仁!”
“冯门主说得不错,堕仙之祸,唯有以特别之法擒之,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许良山眸中沉色如血。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就好似被蛊惑了一般,目显凶光,犹如嗜血。
“你们——!!”郝瑟瞪眼,一撸袖子举起拳头。
“阿瑟!”尸天清按住了郝瑟肩膀,将郝瑟拽到身后,抬眼看向许良山,冷眸如冰:“为杀堕仙一人,而杀人取脑,纵使能将那堕仙擒杀,但你我之心,也会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哑音沉鸣,犹如钟鸣之音,震慑众人心神。
许良山慢慢抬头,看着面前的黑衣青年。
晨光中,男子身姿如剑,眸光清明,似冷月,若寒星,静澈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仿若从沉梦之中渐渐苏醒,渐恢清明。
许良山猛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小生倒是以为,上饵之策最是稳妥。”良久沉默的文京墨突然出声道。
许良山豁然瞪眼,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郝瑟大喝。
尸天清皱眉望向纤瘦书生。
但见长衫书生朝着众人轻轻一笑,风淡云轻:“只是,若是真用人脑为饵,以后的聚义门不仅会被江湖正道唾弃不齿,更会被天下百姓视为妖邪之众,聚义门百年基业只怕会——”
粉唇轻启:“毁、于、一、旦!”
一厅死寂。
许良山、冯峒等聚义门一众,面色大震,额冒冷汗,呼吸粗重,仿若刚刚从死里逃生一般。
尸天清定定望着文京墨片刻,微微颔首。
郝瑟更是一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模样。
果然是文狐狸,这一句话可真是一针见血釜底抽薪!
许良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向着郝瑟三人抱拳:“三位所言,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多谢。”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同时抱拳。
许良山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聚义门一众:“诸位,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乐安百姓有难,我聚义门兄弟自当义不容辞,身先士卒!各位兄弟皆武艺超群,我许某人相信,纵使没有那人脑为饵,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定将那堕仙斩于刀下!”
“属下领命!”聚义门众齐声高喝。
许良山点头,转向冯峒:“冯门主,四十九只母鸡血就劳烦你准备了!”
“行,没问题。”冯峒抱拳。
许良山又转头望向谢尚典:“谢大人,许某此次归来,只带了二十四名下属,加上许某,也仅有二十五人,而这诱仙阵需二十八人,所以许某想向谢大人借调二人。”
“行行行,没问题!你想要谁?!”谢尚典连连点头。
“孙捕头和崔捕快。”许良山望向孙莽和崔正。
孙、崔二人立即上前一步,齐声道:“听凭许门主调遣。”
许良山回礼,又将目光移向了尸天清:“尸兄弟可否助许某一臂之力?”
尸天清抱拳:“好。”
“多谢尸兄弟!”许良山大喜,连连抱拳,又看向文京墨,“文兄弟,这阵法一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帮我们操练了。”
文京墨双眼眯了眯,点了点头。
“需要多久方能操练完毕?”
文京墨想了想:“一日……不,至少两日时间。”
“两日……”许良山点了点头,“好,两日后午夜,就是擒拿堕仙之时!”
“是!”聚义门一众齐声高喝。
“哎哎,等一下,若是这两日里,堕仙又出来怎么办啊?”谢尚典叫道。
许良山皱眉:“还望大人加强宵禁令,让众百姓入夜之后绝不可踏出房门一步!”
“那是自然,可是,若是万一……”
“万一……”许良山长叹一口气:“那就唯有看天意了……”
众人皆是一片沉默。
“谢大人,许某先行告退,待清点人马完毕,就来县衙报到。”许良山向谢尚典一抱拳。
“许门主,请。”谢尚典连忙起身抱拳恭送。
待聚义门一众浩浩荡荡离开,谢尚典自然是寻了个借口奔向自家夫人的怀抱压惊,孙莽也率一众捕快去安排宵禁之事,于是花厅内就剩了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
“尸兄、文书生……那个吧……咳,这个吧……”郝瑟瞪着一双死鱼眼眼巴巴看着二人,欲言又止。
尸天清回望,一脸不解,文京墨翻了个白眼:“有屁快放。”
郝瑟咽了咽口水:“这个诱仙阵……应该就是万仙派内部诱杀堕仙的办法吧?”
尸天清缓缓点了一下头,文京墨垂眸抿茶。
“那——你们说,万仙派设阵之时,用的是哪一种诱饵?”
尸天清长睫眨了一下,沉默,文京墨继续喝茶。
郝瑟艰辛咽了一口口水:“那……尸兄之前提到的那个——万仙伏魔阵,莫不是也是这种原理?”
文京墨放下茶盏,看向郝瑟,温润一笑:“万仙伏魔阵早已失传,郝兄所问,恐怕连敛风楼也无从知晓……”
尸天清慢慢抬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清冷目光触及天际。
阴空逼人,风起云涌,空中淡淡弥散水腥之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文京墨幽幽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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