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城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昨夜一夜没睡,一个人抽着抽着烟,猛地一抬头,天就亮了。
估摸着时间给郑平洲打了个电话,得到答复之后,他更是兴奋得毫无睡意。
想起孙子期的面容,他斜着嘴角笑了出来,连拿烟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转而一瞬,又想起她在自己怀里,带着怨恨的眼神。
他烦躁得狠狠抽了一口烟。
中午的时候,郑平洲给他发信息说待会儿把她带去跟几个主角见面。
因为温如昀最近身体微恙,不便出门,所以郑平洲建议到她那里集合。
钟煜是最先过去的,然后打电话催他过去。
他见自己在家里也是等得度日如年,干脆也开车提前往那边去了。
到了温如昀家中,时间尚早,钟煜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温如昀站在玄关等他。
一见他进门,她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他脑子乱糟糟的,没理会她一张一合的嘴里究竟在说什么,随意地摆了摆手,就撇下她上了二楼。
精神紧绷太久,累得很,他随便找了间客房打算躺一躺。
就睡一个小时。他想。
他认床很严重,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床太软了,空气中还有熏人的香气,他一边睡一边隐隐觉得头疼。
朦朦胧胧间好像还听见了钟煜吵吵闹闹的声音,然后是开水龙头的声音,或者是打碎水杯的声音。
他睡蒙了,分辨不出来。
但那的确是水的声音。
他喃喃地从唇间说了一句梦话。
——ophelia.
真好。
他舒畅地叹了一口气。
借着这点微弱的媒介,他又梦见了她。
***
佛罗伦萨。百花之城。也有人叫它翡冷翠。
余城觉得无所谓,叫什么都好,只不过是一个代号。
五年前的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那一夜,他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独自一人从比萨坐火车到佛罗伦萨。80公里的路程,一个小时,他连瞌睡都没来得及打,火车就进站了。
完全没有去另一个城市的感觉。
他插着口袋,路过烟店,买了一张地图,但看也不看就塞进背包里,继续漫无目的地晃荡。
这里满是密如蛛网的狭窄街道与低矮楼房,他觉得自己正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
走着走着,就来了一个古老的街头,一群人围着什么,正缓缓散开。
那里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歌声。
他走了几步,想过去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漂亮的亚洲姑娘捧着几枝长茎玫瑰,撞了他一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以防她跌倒。
她的双手半握成拳,抵在他宽阔的胸膛前,他恍然嗅到了她秀发上的花香。
他把她扶定,用英文跟她道歉——他不会说意大利语,又不确定这个姑娘是打小在意大利长大,还是从亚洲哪个国家来的。
好在她对英文也没有障碍。
她的声音很动听,像阿诺河潺潺的流水,清亮,自然。
他蹲下身去为她捡起那几枝玫瑰,不知怎么的,居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中文名字。
而这个姑娘居然也没有询问他来自哪里,到哪里去,只微微一笑。
她说她叫奥菲利亚。
***
作为撞倒她的赔礼,他请她吃一条小巷里著名的手工冰淇淋。
当然,他初来乍到,这是她推荐的店。
说实话,这么出名的店,也并没有多好吃。
他咬着手中的牛奶跟香料的混合物,悄悄地拿眼角去看她一边舔冰淇淋一边满足的神情。
看模样跟气质,她好像还是学生,他想。
两个人没有谈论自己的*信息,一路上,她都只是在向他介绍他们遇见的每一座雕像,像个称职的导游。
这个是美第奇,这个是但丁,这个是大卫,这个是赫拉克勒斯……
他对天发誓,他对这些躶`体的男人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可是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并不时“嗯”了几声,表示他正在认认真真地听。
他把她送回住处,还离得很远,她就礼貌地请他止步。
他斜着嘴角,笑了笑。
小姑娘还挺有警觉性的。
但下一秒,她就答应了他明天请她一同游览老桥的邀约。
他承诺给她导游费,她的头犹如小鸡啄米,点得很快。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老桥是佛罗伦萨地标性的建筑,修建于1345年,是欧洲最早的大弧度圆弧拱桥。这座桥的特别之处在于桥上建有店铺,观感非常独特。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这个自称奥菲利亚的姑娘把他带到了米开朗琪罗广场。
从这里看过去,老桥上进进出出毫无秩序感的楼房显得更加随便,但也更加真实而立体。
那天,他们并着肩,看了一场老桥上绝美的日落。
阿诺河在黄昏中翻涌着金色的光芒,而老桥参差不齐的剪影像一只巨大的手臂,横断了金光。
她看着日落中逆光的老桥,脸上满是着迷的神情。
他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有吻她的冲动。
这个跟佛罗伦萨一样美丽的姑娘。
***
爱情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余城都留在了佛罗伦萨。
他不愁钱的问题,租了一间小公寓,每天白日里弹琴写歌,将近黄昏时就到她住处的街角等她。
她白天去上课,他们晚上才能见面。
他们的话题总是天南海北,却极少涉及到他与她本身。
他几乎从不谈起自己的事情,也从不过问她学校之类的信息,他对那些东西并不关心。
但他也曾猜测过。她一个人租房子住,喜欢看日剧、看动画片、看漫画,且都不需要字幕,或许,这是个来自日本的留学生姑娘。
而她对他的真实信息也同样并不那么好奇。
她很少寻根究底地去问。
仿佛这层不明朗,才是他最吸引她的地方。
除了最初的一次谈话,她问他为什么会到佛罗伦萨来,他看起来并不像留学生,也不像要留在这里工作或者生活。
他想了想,说自己是个音乐制作人,正在满世界跑来跑去地采风。
他拿过自己在对面乐器行刚买没多久的吉他,弹唱了一首墨西哥民谣。
“hes
purollorar,
ia,
ar,
cielo
sufrioporella,
lafuellamando……”
汤玛斯·曼德兹的鸽子歌。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像是在对她倾诉自己的热情与绝望。
她双手托腮看着他。
居然就这么信了。
***
那段时光,无疑是余城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将国内的事情,将那个所谓的家,与自己之前所有的烦恼都通通抛诸脑后。
只专注于眼前的她。
他们牵着手,踏遍了佛罗伦萨的每一条小巷,看遍了每一座桥上的夕阳,吃遍了每一家有名小店里的牛排。
他们会赶在闭馆前的一个小时进美术馆和博物馆,只为看一眼她喜欢的那座雕塑。也会在午夜时分在街上徘徊,只为她说一句今夜的天空好美。
后来有一天。
他在月色之下轻轻吻她。
她被他近似虔诚地放在栏杆上,睫毛轻颤,没有拒绝。
阿诺河的流水在他们脚下淙淙流逝。
***
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是在她的公寓里。
她为他画了一张半裸的肖像。
画成之后,她先是僵直着站在画板后面,然后局促地坐下,又站起来,说要帮他倒一杯水。
他看着自己手边斟得满满的玻璃杯,没有说话。
她很紧张,他看得出来。
因为他也是。
他甚至像个青少年一样,瞪着她,失手碰碎了水杯。
于是彼此沉默了很久,他只是抱着她,没有更多的动作。
最终还是她下了决定似的,小声说了一句:“胆小鬼,你可是接受过欧洲高等教育的人。”
她显然是自言自语。
但他听清时,差点笑出声来。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就是他的姑娘啊,他想,只属于他的姑娘。
***
余城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样温柔。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他几乎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在对待她。
他不住地亲吻他的眼皮,安抚她,观察她的每个表情,不想她有一丁点的痛。
结果在他进入的瞬间,她还是疼得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要化在她身上。
在他攀上顶峰的时候,她噘着眼泪,轻吻了一下他肌肉贲起的肩膀。
他伏在她身上,还沉浸在激情的余韵当中,没有察觉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余城。
她说的是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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