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靳承寒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僵了僵,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道在隐藏着怎么样的情绪。
像是害怕。
又像是早早预料到什么似的心寒绝望。
傅司夜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的神色一样,半点迟疑都没有,他弯腰从病床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然后动作利落地翻开,堂而皇之地摆在靳承寒面前。
离婚协议书——
白纸黑字。
那赫然醒目的五个大字,一笔一划都狠狠扎进他心上。
傅司夜索性一口气直接将协议书翻到最后一页,他刻意用力地指了指沈言渺已经签好名字的那一行,不怕死地开口。
"简单总结一下你现在的状况,那就是妻离子散。"
傅司夜说着,仿佛有些难以喘息似地狠狠吐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说:"那个女人昨天就走了,孩子也没留住,你苦苦守了那么久的一切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都不用费力,就什么都不剩下!"
妻离子散?
什么都不剩?
一双如墨般的眼眸狠狠颤了又颤。
"不可能!"
他不相信!
靳承寒幽冷的眸子里顿时冰霜一片,整个人都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般骇人可怖,他怒不可遏地微微切齿道:"鬼话连篇,傅司夜你赶紧给我滚开,别逼我动手揍你!"
说完,靳承寒就一把将手里的文件重重丢了出去。
不偏不倚。
砰地一声,砸在门口。
席胤湛低头看着刚好摔在自己脚边的离婚协议书,一双眼眸无波无澜地眨了下,似乎是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样。
他微微俯身将那一叠白色纸张拾起,然后平静地说:"阿寒,医生叮嘱过,你现在不可过分用力,以免再牵扯到伤口。"
靳承寒闻声立马瞪向席胤湛的方向,他向来不会在席胤湛面前过分发火,这一次却恶狠狠怒目圆睁地质问:"你们又给我用镇定剂了?!"
他刚刚看到了协议书上的时间,那分明是他回南庄后的第二天。
所以,他至少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靳承寒话音刚落。
傅司夜就立即不以为然地冷冷笑了一声,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用得着我们给你用镇定剂?"
"你自己昏迷不醒到连人家给你送来离婚协议书都不知情,现在还要妄想什么破镜重圆吗?"
傅司夜说得刻薄又尖锐,但一字一句都针针见血。
"傅司夜,你找死!"
靳承寒幽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瞪着他,他恶声恶气地低吼道,只是紧紧攥起的掌心却早就冰凉一片。
席胤湛站在一边,眼看着他手背上的软管里,已经倒回一派殷红的血色,血管随即鼓鼓地肿起一个包。
"阿夜,快去叫医生护士进来重新扎针。"
席胤湛怕他再继续激动扯到伤口,所以赶紧出声制止,他心里无比清楚,要接受这样的事实有多么强人所难。
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说完后,他抬步缓缓地走到病床边,依旧是一贯沉稳不惊的模样,开口说:"阿寒,阿夜向来心性太急,说话过于直白,但是这一次……"
席胤湛说着不禁微微蹙眉,他不知何故顿了片刻,又继续残忍地说:"……他说的都是事实,有些事情,我们的确不必过分执念,伤人伤己。"
都是事实?
什么事实?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还是沈言渺头也没回地离开?
这算什么狗屁事实!
"我不相信!"
靳承寒依旧斩钉截铁地否决,他一把就将埋在血管里的输液针扯下来,任由手背上带出一串血珠,接着一字一句逼出声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什么都不相信!"
席胤湛眉头紧皱却也没有上前阻止他,只是一语中的地沉稳反问:"阿寒,你应该清楚,自欺欺人不是什么上上策?离婚协议书沈小姐已经签了字,明明一切都很清楚……"
"所以我要怎么办?!"
席胤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靳承寒厉声戾气地打断,他苍白憔悴的脸庞上此刻全是无力和迷惘,沉沉反问:"难道要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然后就这么去死吗?!"
他所依仗的光亮和希望就这么一丝不剩,他该怎么办?
席胤湛被他吼得怔怔一愣,即使他早就知道靳承寒用情至深,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深到这个地步。
沈言渺走了,他就去死?
"阿寒,在这里,你已经没有牵绊了。"
席胤湛停了须臾才镇定地说道,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沈家没了,沈言渺走了。
靳承寒现在已经再没有任何值得别人拿捏的把柄,他完全可以不再受靳颐年的任何摆布。
接下来。
他回美国也好,重新管理A.E也好。
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不用再留在这里让自己忍气吞声。
"……"
靳承寒牙关紧咬沉默着没有出声,他不是听不懂席胤湛的意思,毕竟他曾经那么渴望摆脱老头子的桎梏和压迫。
那个时候,他想法设法逃离靳家这个牢笼,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奋斗,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拥有一方自由和荣耀。
最后,他也的确得偿所愿,他一手创立了A.E,一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但是现在,或者说,从两年前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大哥,你觉得断过翅膀的苍鹰,他还能再重新飞回蓝天吗?"
靳承寒忽而无比苦涩地勾了勾唇角,那一张完美无瑕的俊颜上满是自嘲和讥诮,他平静又绝望地继续说:"不能了,因为那一段短暂的落地停歇,他会开始畏惧高度,也会开始不停地怀念归栖。"
如果能够万家灯火不孤苦,有谁愿意一生漂泊不靠岸啊?
席胤湛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他思索片刻才淡淡地反问:"可倘若……这里也不是你的栖身之处,沈小姐也并非良人呢?"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良人!"
靳承寒几乎想也没有多想就立即脱口而口,那一双幽黑的眸底寒意和恨意清晰可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地紧紧攥起,微微切齿地说:"她是劫,是我躲也躲不过的死劫!"
如今劫没了,他也就只剩一死。
身死是死,心死也是死,又有什么差别?!
席胤湛沉默着没有再说话,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根本就不具有任何说服力,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于是,他只是沉声劝诫地说:"但是阿寒,不管怎么样,你现在都只能先好好养伤,以后的事情,毕竟我们谁都说不准会怎么样。"
靳承寒这一次半句也没有再拒绝,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手背上重新扎进血管的软针,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每个人都沉默无声的病房里。
靳承寒蓦然冷不丁地开口,他没有任何起伏地沉声说:"我忽然觉得,老头子给我安排的婚事,似乎还不错。"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所有人心里都不禁咯噔一声!
所以靳承寒他,最终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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