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乎看着他沉淀下来的安心,皱皱眉又松开:“告辞。”
“相爷请,相爷请。”
……
乾心殿内,昨日周美人轮值,一双美目几乎要哭瞎了,不停的拉着皇上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天伺候的人耳朵嗡嗡的响了一天。
宗之毅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皇上身体虚弱,药食不进,就算皇上需要振作,应该也不是被小情小爱唤醒,而是有了更坚强的勇气,更沉稳的沉淀。
今天轮到应格儿,她并没有刻意打扮,也没有佯装憔悴,小家碧玉的容貌透着年少的清纯可人。
大清早,她特意接了青儿手里的毛巾,一点点的为皇上净面、擦拭,偶然与他视线对上,便会羞涩的低头浅浅一笑,又认认真真的为皇上整理。
印象中皇上有没有病过已经不重要了,有机会见到他,这样简单的服侍他,单是这份独属于两人的宁静已经让她万分感激。
何况她并不担心皇上的身体,皇上的身体会好的,就算是不要,她也有办法让他好起来。
应格儿守在床头摸摸他还带着高温的手指,心底闪过一丝心疼,听说已经烧了好些天了,怎么现在还没有退下来?明明他是那样了不起的男人现在却病恹恹的躺在这里,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应格儿对熙娘娘生出一丝埋怨,定然是她的出生地心有不甘,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要不然皇上怎么会突然生有重疾!
应格儿将毛巾放下,依然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这是她愿意交付生命,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他能这样安安静静的让她看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应格儿眷恋的执起他微烫的手,放在脸颊上,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宗之毅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
应格儿莞尔一笑,笑容美丽大方,带了五分皇后娘娘的神韵:“很不舒服吗?您一定要好起来,妾身等着与你相约此生。”应格儿说完,看着他笑的更家满足。
青儿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恭敬的伺候着。
早膳是一碗小米粥,应格儿亲自接过碗筷,不加他人之手,亲自吹凉了,放到皇上嘴边。
宗之毅一口也没喝,米粥顺着嘴角滑落,落在枕头上,痛苦能让他脑子清醒。
青儿立即让人利落的取来新枕头换上。
应格儿愣了一瞬,才看向身后的伺候的人;“皇上这样……多久了……”
“回美人,三天了,不吃不喝的,病怎么能好呢。”实在熬不住了偶然会喝一口,便再也不肯多吃,这都多长时间了,人都瘦了,看着怎么能不心疼,可她们连寝房都出不去。
外面定然是出事了的,看样子,问题就出现在皇后娘娘身上,亏皇上一心一意对皇后,结果……
青儿擦擦眼泪,又收了回去,说这些有什么用,应娘娘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知道了也是送命,何况若是自己死了,还有谁真心伺候皇上,说不定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哪一天为了讨好皇后便把皇上杀了!
应格儿看着床上的他,这时候才察觉他很不对劲,而且这与她想像中也不一样,皇上就算是病了需要人伺候,也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没有吃东西没有人管?皇上的病如果那么严重,十二个时辰的太医呢?乾心宫现在的样子是皇上重病的姿态吗?
应格儿是伺候过重病的皇后的,前前后后多少人在侧,就是重病封宫时,天天在外磕头的儿女、下人也能让凤梧宫热气高涨,更别提就算皇后不能被打扰,还远远在帘子外看望皇后的几位皇子和公主嫔妃。
皇上呢?如不是她刚才只顾着想到两人单独相处一天的甜蜜,应该早就发现这里的凄凉。
为什么这样?还是皇上真的病重到了这种地步。
应格儿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皇上病的这样重,太医可有说什么!”
“回娘娘,说是得了热症加上皇上心思积重,一直不见好,西地来的大夫也没有什么用处,太医开的药皇上也喝不进去,皇上的身体便一直如此,时好时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又想想哭有什么用,现在的情况,说不定病着总比醒了好。
应格儿放下汤药,水朦朦的双眼心疼的看着床上的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应格儿下意识的握住手上的镯子,她不想这么快的,她觉得他们可以慢慢相处,慢慢了解让他尽快看到她的真心,可是现在看他这个样子……
青儿端了药转身。
应格儿抬起衣袖擦擦眼泪,义不容辞的起身,为皇上到了半盅清水,悄无声息的将镯子里的液体滴进去。
宗之毅不是没有意识,只是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说话,做这些做什么!让别人来提醒他的无能,还是让人看笑话,或者让别人欣赏他拼死挣扎的狼狈样子。
嘴巴被捏开,一小杯清水入口,宗之毅连恼都没有安安静静的喝下去。
应格儿坐在床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暗淡无光的手指,隐隐落泪。
青儿回来默默的站在床边。
不曾看应格儿一眼,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喜欢哭的,喜欢说话了,喜欢扑在皇上身上哭的,矜持的牵着皇上手哭的,各种各样,习惯就好。
太医下午过来为皇上诊脉,愣了一下,脉象不浮了,就是说皇上不发烧了?!
王太医定神又诊断了一遍,脉象确实平稳多了,虽然其他症状如旧,但是不发烧便也让人放心了,至少皇上往好的方面走了,不管这事好事坏事,外面的人知道后会不会再喂皇上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所有好转总是好事。
宗之毅时好时坏半个月了,只有今日身体从未有过的放松,中午还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落山方醒,且没有噩梦惊扰。
应格儿殷切的看着皇上醒来,眼里又哭又笑的,再不醒她都要离开了,到时候看他去哪里见自己。
宗之毅目光眯了一瞬,有那么一刻,他以为妩墨很着急的在哭,醒了又要抱怨她花园里看到了虫子,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总是要找个理由吵人的,细看却不是。
宗之毅前一刻感觉到的轻松,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时又冷沉下去,甚至更冷了三分!再没有那样的日子了!以后便是各凭本事,与发妻过到这一步,他可真是成功。
应格儿握着他的手,笑的羞涩香甜:“皇上醒了就好……”一颗心都在床上的男人身上,依恋、唯一、无怨无悔。
宗之毅闭上眼,这样的目光他每年都会见到,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扰乱过他心神的至今唯有一人……
应格儿莞尔,语气带着小女孩的娇嗔:“皇上又困了……”
“爹爹……”宗尚一声音甜甜的,穿着新裁的夏衫,身后跟着六位侍女,两位寺人,都是大公主的排场。
应格儿立即收回握住皇上的手,恭敬的让开位置,跪在一旁;“见过大公主。”
青儿立即搬了矮凳,凳子上铺着厚厚的软垫。
宗尚一半跪着趴在床上,对爹爹一笑,头靠在父亲的胸膛听听,眼睛闪着光:“爹爹,你好像好了一点呢!”
宗之毅睁开眼,目光无神的看向女儿。
宗尚一凑近爹爹,眉眼中都是孩子气的依赖和佯装坚强不担心的笑容:“爹爹,我下学堂了,我今天可乖了。”
宗之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克制着眼底涌动的复杂的情绪。
他的尚一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这么懂事,这么乖巧,若是她父亲去了,以后在别人手里讨生活,她这种性子会不会把苦都往肚子里咽,还有这混乱的宫廷,做的难看了,会不会连累她的名声。难怪她不养,没脸也不敢吧。
他的长子腿脚不好,还需要他呵护着长大,还需要源源不断的药物润养,需要雁国各地为他打开方便之门,自己若不是这样倒下了,谁还会真心为他们考虑。
宗之毅重新闭上眼,他竟然还在这里堕落!
“爹爹,我学了一个平安扣,做给爹爹的。”宗尚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五彩结,用小胖手献宝的在爹爹面前晃晃,她爹爹病了,但一定会好起来了。
宗之毅睁开眼,看着眼前晃动的算不上灵巧的平安扣嘴角勉强上扬。
青儿感动的捂住嘴。
宗尚一笑笑,又赶紧收回来:“不给看了,要不然挂好了,爹爹就不喜欢了。”
应格儿跪着不动,大公主聪慧冷傲、知书达理、在宫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却没有人一个人会说大公主性格温和,待人软绵,相反大公主及其不好相处,或者说,她从小到大,从来不用想怎么与人相处,多的是人花尽心思的讨好她。
她也是尤其不能得罪的,更不要认为她小,就认为可以随意对她哄骗,行礼便敷衍一二,或者干脆认为她小,不给她见礼,皇上会不高兴的。
宗之毅看着女儿,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讲着学堂的事,明明没什么好说的,她可能怕他无聊,连夫子的眉毛多长,一堂课撩了几次胡须都要说一说。
宗之毅静静的听着,有时候也会发呆,但都有听着。
宗尚一非常高兴:“爹爹今天听的真多……还是我好吧,我就说天天和爹爹说话,爹爹会好的快一点的。”
青儿急忙点头,眼里闪着浅浅的泪光:“对,对,都是大公主的功劳……”
应格儿跪着不抬头、不参与,这时候上前说话都是抖机灵,有大公主在,皇上从不需要女人去抖机灵!去表现慈母心!应格儿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因为身份不够。
宗尚一继续跟爹爹说这话。
青儿嘴角的笑容便没有停过,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地上跪着的应娘娘身上,眼底首次漏出一抹认同的欣赏,是个懂事的,至少不像前几个一样,公主说的话,急忙往前凑着一起说。
大公主是在乾心殿长大的,大公主的教导更是皇上一手抓,大公主有什么风春草动皇上不知道,需要外人来显示关爱的。
布儿看了角落的应美人一眼,到是一个规矩好的。
瑾姑姑恭敬的候着,待时间差不多了,方毕恭毕敬的上前:“奴婢给皇上请安,大公主时候不早了,大公主还有课业呢,皇上也该休息了,大公主一会再过来可好。”
宗尚一立即点点头,得意的看爹爹一眼:“我听话吧,爹爹要赶紧好起来,我会更听话的……”说完又调皮的补充一句:“也会带哥哥和弟弟来看你的,你要是不好好吃苦药,就不看你篓。”说着从自己食篮里拿了一块软糕喂给爹爹。
宗尚一眯眼笑笑,小大人一般的下了矮凳,恭敬的退下。
宗之毅慢慢的咽了下去,他是吃东西,不过只吃尚一带的。
应格儿立即倒了一杯水上前。
宗之毅已经闭上了眼睛。
应格儿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有些感情自己还有,他却还没有开始,心里便空荡荡,这种刮心挖肺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希望没有过……
……
翌日清晨,大公主休息,看完父皇,便抱着今早特意留下的最好吃的酥点,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团成一团,安静又乖巧的等着。
不一会,徐知乎带了一群人远远的走来。
宗尚一眉眼顿时亮起,站起身,圆嘟嘟的但十分灵巧可爱的跑向徐知乎,甜甜的开口:“徐相,徐相大人,我爹爹什么时候会好呀?”宗尚一说着便将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推到徐知乎面前,她想爹爹快点好起来。
徐知乎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也顿时停下脚步,后退一步,恭手:“下官参见大公主,大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宗尚一莞尔一笑:“起来吧,众位叔叔伯伯这些天辛苦了。”说完又殷切的看向徐知乎。
徐知乎看着仰着头,漂亮的圆润的小姑娘,再看看她极力推向自己的糕点篮子,突然之间就像,如果自己有别人放倒的一天,他的子嗣会不会也会如此无助又抱有无限希望的‘问’到仇人面前?
应该……也有吧……所以,怎么能跌下来,让他未出世的孩子将来受这份担惊之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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