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站在二楼阳台上,夹着烟吹着风,看着天空,看着下面的院子,有些茫然有些酸软的感觉,他知道,那不是累的。
以往他出差,坐一天一夜火车,硬座坐着睡,那是身体上的累和乏,和现在不一样,今天这感觉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参加追悼会是一种很莫名的体验,看着别人的生命被时间抹去,用几小时简短地回顾他的一生,看着大家认真而沉默地告别,那身体消失于熊熊炉火中,灰烬装进小小的盒子,被埋进土里,尘归尘土归土,长伴青山
这一切
会让人的心变得有些软,有些酸,什么都不想动,只想这么发着呆,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更珍惜眼前,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第一次总是印象最强烈的,李建国想起儿子,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许还在难过,也许能很快过去。
他叹了口气,打量着这个小镇最繁华的街区,用了很多水泥的房子看起来很有钱。
来舟是铁路枢钮,这里又是镇招待所,很多换乘车子的人会在这里休息一下,这里还能看到铁路线,铁路线外面还有一片菜地,中间只隔着一道砖墙,然后就是铁丝网。
隔不多久就能看到火车开过,轰隆隆的声音很响,长长的汽笛声带着撕裂天空的力量。
这个招待所进出的旅客人不少,当地的人也多,有些明显就是附近的居民,平时这时候正是散步消食的社交时间,有的人干脆就端着盆子在外面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进进出出还有卖东西的,几条土狗在街头打闹,同样在嘻嘻哈哈的打闹的孩子更多,玩着熟悉的游戏,滚铁圈打子弹壳,远处桔黄色的灯火一点点亮着。
白露过后,晚上已经不再闷热了,带着一种微凉的气息,但七点多天色还只是昏暗,暗蓝的天边挂着长长一抹红霞,预示着明天后天都会是好天气。
李建国打量着那些人,如果没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汽笛声,真好像已经回到了沈县一样。
下面时不时传来各种嗓音的哈哈声,房间里头却是哗哗水洗,那是儿子在洗澡间里搓衣服,这么大动静,估计还在生着气想心思。
“这臭小子!”李建国叹了口气,刚才入住的时候,又出事了。
他身后是个带洗澡间的三人客房,接待人员临时开的给他们休息用,免费的。
一听说免费,儿子就开口说要付钱,弄得边上那些接待人员一脸为难。
因为如果要付就得付全天,只是让领导们有地方洗个澡休息一下,没道理按着全天付钱,但要是按着几个小时来,他们又没这做法,没法做账。
然后儿子马上建议他们弄个钟点房,对方苦着脸解释说如果只是洗澡休息,那澡堂子就够用了,一般人绝不会浪费那钱专门开个房间,反正就是等一会儿的事,
当时的场面,那是非常非常尴尬!
还好李建国马上出手,直接拉着儿子上楼,留下陈长青和他们打交道。
他没有一脑子的故事书,也没那么灵的耳朵眼睛鼻子和脑子,唯独多的是多吃几十年的饭还有走南闯北的见识。
儿子是正相反,可在李建国看来,什么都想改,都急着要改那怎么可能,接下来还要回县里,还要去香江,这一路
李建国心头非常沉重,这臭小子,有点带不动啊!
水声停,脚步声传来,李建国知道儿子过来晾衣服,张口说道:“这来舟镇招的待所比咱们县的都大。有铁路就是好啊,可惜我们那没有,我听说县里有争取设一个站你知道什么时候有吗?”
李一鸣端着脸盆往地上,拿着几个竹衣架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得三十年后了。”
李建国长长呼了口气,把烟咬在嘴里,看着儿子把两条黑布条晾在上面,没说什么,儿子有时候会留一些东西,别人都会烧掉的,他偏留着,也许是为了纪念。
“三十年后没铁路发展不起来吧?”李建国轻声问道。
“嗯,铁路是很重要的,要发展起来,必须得先把铁路修好但意识也很重要!你看下面这些人除了聊天就是打闹,根本不知道抓紧时间学习!”
李一鸣拿起衣服哗声展开,随着猛烈的脆响,一片水雾扑得李建国全身风凉。
李建国扬扬手,没好气瞪他:“这么大劲做什么?”
“多抖一下干得快!”
“这么暴脾气跟谁学的,回头到香江怎么办,听说那边满城都是流氓地痞,你这小身板能打几个你是想我提早牺牲吗?!”
李一鸣看看门口鼓着嘴没说话,用力把衣服甩了几下,晾在衣架上,是建国同志的衣服。
车子是十一点的,现在是七点,还有大把时间,洗的衣服都能干。
看儿子不说话,李建国瞪他。
李一鸣努努嘴:“陈长青。”
李建国走进屋子。
门被敲了两下推开,陈长青走进来,抹着汗长长叹气:“唉!我就知道这事闹的!”
“怎么了?”李建国好奇地问道,摸出烟给他发了一支。
“消息传出去,听说外商包费用,好多人都想去,呵呵!”陈长青点着烟摇头笑。
李建国眉头皱起:“好多是多少人?”
虽然陈查理付钱,但这么吃大户好吗?
而且这吃相难看了点吧,毕竟那陈查理还没在国内发财,就是可能一路上被免费地招待了几次,然后咱们就真弄一堆人去香江有点不合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以前不都是说不求回报地付出吗?
“至少十个!”陈长青比划了一下,看着阳台上的李一鸣,“一鸣,你说要不要让他们去?”
“他们单位同意吗?”李建国问道。
陈长青皱着眉头:“能这时候说的,肯定都有办法。我是担心他们如果去不了,回头会整事。”
李一鸣头也不回:“那就让他们去。”
“真的?”陈长青问道,“那陈查理愿意吗?这一下多这么多费用,一个人十天那至少也是两千块了,这多了十个就是两万块,这不得了啊!”
李一鸣转过身:“真的,陈查理那边,明天打个招呼,说有一群领导让他接待,不知道多开心。”
陈长青笑了笑:“那我再去打个电话。”
他说着要出门,突然顿了一下:“对了,一鸣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杭城那边问下情况?”
李一鸣摇摇头:“不用。”
陈长青奇怪地看看他:“今天应该那钱应该到了,这么多钱,一鸣你都不关心?万一没到呢?”
“那我能马上回去?”李一鸣皱眉反问。
陈长青笑了:“那也是,隔着电话也不好说,毕竟这里还是招待所。”
李建国也笑着开口:“今天没到也许明天就到了,明天不是就到榕城了嘛,明天上午再打电话问也来得及。”
“我这里就等不及了,这时间一分钟都很关键那你们要不先吃饭吧,我这边安排完了再吃。”陈长青说道。
“没事,我们饿了自己去吃,晚点吃上车正好。”李建国回道。
陈长青出门去打电话,李建国走上阳台,悄声问:“怎么了?”
他也奇怪,儿子不应该对五十一万美元这么不关心啊!
李一鸣摇摇头:“没什么,杭城那边现在打电话没什么用,我现在又不能飞过去,要得到和要不到以后不同的处理办法”
李建国看看儿子,莫名感觉天气有点凉:“那这些人加进来,对你的事有没有影响?”
“没关系,他们想加入这豪华菜单就加吧正好送上来让我看看都是什么人,回头一起处理掉。”李一鸣平静地说道。
“什么豪华菜单?”李建国好奇地问道。
“就是送菜给我吃的名单。”李一鸣嘴角一撇,“豪华当然是看级别了。”
没听太懂但也不想太懂的李建国摇摇头:“看这样子,等明天陈查理去沈县,说不定这考察团还得再加人了,不如别让他去了?”
昨晚在火车上,陈长青突然说如果陈查理就那一点钱,不如让陈查理去沈县投资,而且有这个理由,李建国出境考察的手续会好办很多。
陈查理听说让他去一鸣领导的家乡投资,非常激动,马上要求跟去建国领导和一鸣领导的家乡自费考察,
李建国这时说这话的意思是别带着陈查理去沈县了,有时候他发现儿子比自己可狠太多了,一点人情都不带讲的。
带着陈查理可能手续好办点,但也可能多点麻烦,县里头一看可以去香江,立刻无数人心动,哗啦啦这什么豪华菜单里头又多几十个人,还都是小县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这些人万一到香江受不了诱惑有点行为失控,说不定直接给儿子一把全给“吃”了。
果然,李一鸣淡淡说了句:“那没关系,反正在那边就算是提东西也用得着人。”
李建国长长叹了口气,他非常头大,一肚子话说不出口:
只是提东西吗?我看不像啊!你不是要买挖机什么的吗?这些人提得回来?
何况你这张口闭口发动群众,到了香江,那边哪来的群众,这跟过去的都是领导,还都是你看不上眼的
听到当爹的又在叹气,李一鸣转过身,低声开口,表情很是严肃:“爸,你要注意这些人,里头很可能会有敌特,趁这个机会出境!”
李建国毫不意外儿子会这么说,他想了一会,突然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看门外,走回阳台声音压得极低问道:“你是不是连陈长青都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