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这次出门,去的自然是南云,文山州,富宁,沙仁寨。
他去找雷雨。
自回来后已经有近一周的时间了,张坤也不知道雷雨还在不在。他记得他走的时候,雷雨是说要陪在家人一段时间,但是这个一段时间是多久,雷雨没说,张坤也没问。
现在雷雨还在不在,张坤不知道。
在,或者升天,又或者出门远游,都有可能。
但是张坤这一趟却是必须要走的。
古司令第一次派人找自己,第二次更是亲自上门,邀请自己参军。
与其说古司令找的是自己,不如说找的是雷雨。
古司令需要的是那个能帮助“标雷”的“张坤”。
所以,决定是否参军,或者说是否回到部队,张坤决定让雷雨自己决定。
虽然雷雨如果同意“返回”军营,那么张坤肩膀上又将多了一件也许很多年也看不到结尾的差事,但,张坤愿意。
在来到富宁后,张坤找了个超市买了一些礼品,一些水果,一只鸡、鸭,还有一条猪肋排,整切的,齐活。
礼物算不得什么档次,甚至可以说很掉面子了,但实用。
上次来到沙仁寨的时候,张坤虽然没有到过雷雨家,但是在路过的时候,雷雨曾经远远的给张坤指过一下。
是一间土木结构的老房子,用黄泥和木材搭建,连砖石结构都不是。
而且,雷雨父母都有一定残疾,还有一个哥哥。
家庭肯定是相对困难的,而富宁县又不是什么富裕县,能给与治下困难户的帮助也有限。
与其提着几百几千的补品上门,还不如这些东西来的实在。
至于直接拿钱,张坤没想过,想来就算拿了,雷雨父母不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这也许也是对雷雨的一种侮辱吧。
英雄家庭,不需要怜悯。
张坤提着礼物找到雷雨曾经给他指过的家里,屋外院里,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坐在一条长凳上,她面前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有一些零碎的珠子,妇人正用一根红色的丝线,将一颗一颗珠子串联在一起。
这是一种小手工,张坤曾经在外婆家村里看到过,可以拿到家里来做,按量赚钱,每一个价钱都很低,高的几毛钱,低的几分钱。
总的来说,如果做的快的话,一个小时也还能能七八块,慢的话就只有四五块了。
活不算辛苦,就是零碎,而且靠时间磨,但好处就是能够带回家做,适合一些不方便出门工作的人选择。
妇人右大腿裤脚上打了个结,长凳旁边还放了一根已经磨的很光滑的,有人字杈的粗树枝,树枝表面有被打磨的痕迹,人字分叉口也被精细修整过。
而在妇人旁边,一个半透明的虚影静静的站着,站着,一动不动,默默的陪伴在妇人左右。
张坤站在院子外望了一眼,然后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
敲门声惊醒了正专心做着小手工的妇人,妇人忙放下手中的珠子,然后拿起旁边的树枝,撑在腋下,脸带微笑的朝着张坤迎了过来。
妇人用着很温和的声音,轻声的询问着张坤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张坤摇摇头,先向妇人问好,然后介绍自己是雷雨的战友,来看望一下伯父伯母。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感激的向张坤点点头,然后又满是歉意的说雷雨父亲去田地里了,不在家。
说话间,招呼着张坤进屋,然后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
张坤将带来的礼品小心的放在屋内桌子上,鸡鸭则放在地上,张坤放的时候,鸡鸭还扑腾了两下,看上去虽然赶了这一路,但还挺有活力。
张坤接过妇人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陪着妇人闲聊了一阵,之后便起身告辞。
妇人自然挽留,但张坤始终笑着婉拒了,只说自己还有任务,然后推脱着下次来,一定尝尝伯母手艺。
并再三肯定的将妇人想要送回来的水果肉排留下,然后出了房门,院子,沙仁寨。
一路走到沙仁寨后山,半山腰,张坤曾经到过的那两座墓碑前。
“张坤,你找我?”一路跟随着张坤来到这里的雷雨轻声开口。
张坤先是没有说话,而是在两座坟墓前扫开了一处地方的杂草,然后坐了下来,目光遥望着远处天边,已经快要开始下落的夕阳。
过了良久,张坤轻声开口。
“雷雨,你牺牲也有半年了吧。”
“嗯。”
“死后的日子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
“我是说,有没有觉得会有那种孤独感?”
“嗯?孤独,感?”
“就是那种,明明你在说话,但是却没有谁能听得到,明明你在,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明明你存在,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就好像你一个人身处一个世界一样。”
“这种啊,有一点,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是现在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了,还好吧。”
“还好,吧?不要硬撑啊,没谁会笑话你的。”
“嗯,真的还好啦,比起我们在部队里被关小黑屋要好多了。”
“小黑屋吗?好吧,也许短时间里,灵魂的孤独还真比不上小黑屋的可怕,可是如果这种感觉让你待上两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呢?”
“额,这个不知道啊,不过想想,应该也挺恐怖的吧,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张坤沉默,然后一点一点把从何兵到来的事,一直说到昨天古司令上门,邀请参军到军事顾问,一点一点全部说的清清楚楚。
“所以我来找你,问问你的意见。”张坤轻声道。
雷雨沉默了很久,然后望向张坤:“你是愿意的吧?”
张坤摇摇头:“这件事,你说了算。”
雷雨再次沉默,过了很久很久,雷雨才再次开口道。
“很久以前,我还在部队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些老兵退役,都会恋恋不舍的望着军营里那飘扬的红旗,他们每一个人在走的时候都会握着拳头,大声向那红旗说六个字。”
“我牺牲了,也退役了,却未曾有机会能在那面红旗下说出那六个字。”
“但是,我今天还是想说,我雷雨,生是中国军人,死亦是。若国家需要,我雷雨就在。”
“若有战,召必回!”
雷雨迎面向天边红日,右手扬起,军礼端正笔挺。
张坤依旧坐在山坡上,没有说话。
古司令其实说错了一句话,对于扫雷战士来说,雷场即战场,扫雷战士死于雷场之上,不冤,不怨,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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