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双龙寨的正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奕王妃?
云曦微微眯眼朝正厅的上首看去。
段奕正襟危坐,坐在上首。
他今日穿得与以往都不同,着一身朱红色滚金蟒袍,脚上穿着墨色厚底朝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紫金冠,冠上一颗硕大的东珠耀眼生辉,通身彰显贵气,尊华无双,斜挑俊眉,一线薄唇紧抿,浅浅含笑定定地看着她。
众人见她进来,自觉的闪道两旁,厅中依旧鸦雀无声。
赵胜悄悄瞥了她一眼,心中犯着嘀咕,就说了就说了,这位大当家不好惹。
好嘛,最后直接成了王妃。
同时,他的心中又庆幸没得罪过这位大当家,阿弥陀佛念了好几句。
顾非墨没走进正厅里,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斜睨着眼朝里面看了一眼,口里哼了一声,踢踢踏踏地晃着马鞭子走了。
段奕朝厅外淡淡扫视了一眼,见云曦已走近了主坐,他微笑着站起身来,将手伸向云曦。
“本王接王妃回家。”
她抬头看他,正迎上他温和的目光。
回家?
她微怔。
是的,有个人在那里等着,那便是家。
“好。”她微笑,将手伸向他。
“恭送奕王奕王妃。”
正厅里响声彻彻,段奕牵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他的掌心温暖,让人心中安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云曦偏头问他。
她不想让他担心着,所以走时没有写明地址。
“本王要是连王妃都找不到,这王爷不当也罢了。”段奕偏头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看来王府要立规矩了!”
段奕的脸色郁郁,脚下也加快了步子。
云曦几乎被他拖着跑,好奇地问道,“立什么规矩?我瞧着王府的秩序挺好的。”
段奕没吱声,冷着脸。
她撇了撇唇,矫情,不说就不说。
快到山下时,段奕停了脚步往一处望去。
云曦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指着一处地方道,“那里一片竹林长势不错。”
那一片竹林像极了梁国北地黑水岭的一处竹林。
她叹息说道,“可惜王府里和我夏宅里都不能种大片的竹子。”
他低头看向她,目光沉沉,“以后,咱们倒是可以住在这里。”
云曦道,“你是王爷,哪里有时间住在城外?”
段奕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山脚下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车前车后有四个骑马的护卫。
云曦见青一青二,青峰都在,有些讶然。
“他们怎么会都在?光明正大的出行,这是……”
段奕哼哼了一声,“山上一日,人间百年。京中发生了多少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我派了人到城中去打听,都说没什么事发生,皇上依旧没下旨让你回京。今天派的人出去还没有回来,我还准备自己去打听来着,你便来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的人都没有打听出来?你的人不要也罢了,这么点本事也没有,还混山寨?”段奕的脸色更加郁黑。
“大事,什么大事?”云曦忙问。
段奕正要说话,只见一个墨衫男子骑马飞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
他哼了一声,“顾老太师哭天喊地的求皇上救他呢,他居然在这山上!也不怕将老太师气得一口气过去了。”
云曦望着顾非墨远去的背影没说话。
不用说,她派出打听消息的人,八成被顾非墨劫住了,才让她在寨子里多待了几天。
她刚坐进马车,段奕伸手一捞将她搂进怀里,长吁一口气说道,“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了。”
云曦听不明白,翻了个身问他,“什么光明正大?”
“哼!赐婚圣旨传到你家的时候,你居然不在家!看来,奕王府得立下夫纲了!”
云曦怔怔看他,“圣旨下了?”
“还有假吗?所以本王才公开身份上山来接你,真是不像话跑到山上来,一来还好几天。”
“我这不是担心皇上不急嘛,给他施了一点压力。”
“难道本王没用?瞎操心!”段奕哼哼一声,伸手一捞将她摁在软垫上。
一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探索。
云曦往车外看了看,大白天,前后跟着护卫,段奕的脸皮厚,她的脸皮可没这么厚。
她捉住他的手,眉梢一挑,低吼一声,“段奕你干嘛?”
“行使夫权!”
云曦:“……”
……
帝寰宫的内殿里。
元武帝怒目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居然敢对朕甩脸色?你太令朕失望了!谢枫妹妹朕已下旨赐婚给段奕。
你居然要朕收回圣旨?你想让朕被国人耻笑?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值得你动心?你当配天下最好的女子!那等女人配不上你!”
男子跪在元武旁的面前,神色坚毅,“琸只要她!”
“你给朕滚!”元武暴怒,“没出息!你去冷宫看看!她为你牺牲那么多,你居然只要一个女人?”
男子低下头来。
元武帝怒得急促的喘着气。
“你的脸上被人划伤,朕不惜遍请天下名医为你修补容颜,也正好借机恢复你的身份,可是你……
天下女人那么多,比她美的多的是!
你,忘记那个女人,收回心来干正事。那个妖妇,朕怀疑她正往外面转银子,你赶紧找到她的证据和运银子的秘道!那个女人不死,朕的江山便不稳!你便永远无出头之日!”
男子跪在地上,半晌才回了一声,“是。”
……
云曦与段奕的马车进了城后,到了夏宅停下。
云曦摸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无语,马车停下了好半天,却不见段奕给她梳头。
她稍稍挑起帘子朝外看去,夏宅的门前已站了不少的人。
“快梳头啊,我娘还等着呢。”
“反正已经等了,多等一会儿也不防事。”段奕闲闲说道。
然后,他果真不理会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云曦只得自己梳头,倘若是在山寨里,她简单的挽一个发髻就好。
可现在是回家,顶着一头乱发,夏玉言不免会多问。
对着镜子,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梳好一个大家闺秀的坠马髻,连双螺髻也挽不好。
她无法理解,身为男子的段奕,一双手握着发丝随意的轻挑,几个翻转,便是一个发髻,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难上加难了呢?
她有些懊恼,将梳子塞到段奕的手里,推了推段奕,“段奕,给我梳头。”
段奕闭着眼没反应。
她撇了撇唇,“奕,我梳不好,我娘会说我的,帮个忙吧?”
段奕没反应。
“段奕!”她怒得低喝一声。
段奕略略挑起眼帘,“吵!”
云曦彻底泄气了,伸手搂向他的脖子,“相公,娘子这厢有请。”
段奕微微睁眼,见她一脸的讨好,弯唇一笑,“知道错了?”
她点了点头。
“哪错了?”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一脸小媳妇样,“下回出门一定汇报。”
段奕哼了一声,接过她的梳子替她梳起头来。
夏玉言与谢枫以及夏宅的一众仆人都候在府门前。
众人见那马车停下来,却又不见里面的人走下来,心中不免奇怪。
夏玉言又不敢上前拉车门看,随行的护卫都站得远远的,也没有一人上前敲车门的意思。
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车门终于从里打开了。
先是段奕走下来,然后他将手伸向马车里,云曦借着他的手力跳下车来。
夏玉言往云曦的脚看去,微微皱眉,这跳下马车的动作,可一点也不秀雅,居然不用踩脚凳子?
但段奕并未在意这些,牵着云曦的手往夏宅走来。
“奕王爷金安。”
“小姐回来了?”
虽然已有圣旨下来,但两人没有大婚,称王妃还早,府里人依旧是喊着小姐。
但恭敬的程度明显比以前更甚了,连夏玉言也跪下行着大礼。
段奕朝众人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一家人不用多礼了。”说着,他与云曦上前扶起夏玉言。
此时的段奕不像上回那般着一身便服,而是一身朱红蟒袍朝服,头上戴着紫金冠。
虽然他的面容依旧温和,但夏玉言却有些惊慌,几日不见他们,这身份骤然变了,她自然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
云曦伸手挽着她,“娘,进去吧,哪有站在外面说话的?”
“对,王爷请进。”
谢枫朝段奕一礼,“王爷请。”
心中总担心妹妹会吃亏,但,圣旨一下,他也只好对这位高权重的妹夫客气见礼。
欺负了妹夫,回头妹夫再欺负妹妹,这可就不妙了。
谢枫陪段奕在前厅说话。
夏玉言马上拉了云曦到了后院。
见夏玉言一副要行家法的模样,云曦忙说道,“娘,我有点儿累,我先回自己园子里去。”
她说完就逃。
夏玉言拽着她的胳膊不放手。
“你那园子里还有什么?你的东西全被青衣她们搬到奕王府里了。”
“王爷让搬的?”云曦一脸诧异。
“八成是。”
“这还没行大婚礼呢!”云曦有些无语。
“所以——”夏玉言已将她拖到自己的园子里,沉着脸说道,“为娘今日得好好的给你说教说教。”
云曦见夏玉言松了她的手,便拢了拢袖子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不许坐,站起来!”夏玉言厉声喝道,“你很快便是王妃了,这礼仪得赶紧学起来,否则,进了宫后会遭人耻笑的。”
“学礼仪?”云曦傻眼。
记忆中,无论她是谢婉还是谢云曦,都没有学过礼仪,前者是在山林间长大的,后者是常年生病,起床都困难,哪里会学?
“桂婶!过来教小姐。”夏玉言招手叫过桂婶,又对云曦说道,“桂婶的母亲曾做过宫中的宫女,熟悉礼仪,你现在跟她学,从如何走路,如何行走,如何端茶喝水说话学起。”
“小姐,开始吧,看着老奴的样儿走一遍。”桂婶端着手,微抬下巴在屋中行走起来。
云曦只觉得头疼,“娘,我既然要住到奕王府里了,自有那里的嬷嬷管教,娘你的心操得太多了。”
“王府的嬷嬷们看见你的样儿还不得取笑?所以啊,得利用你还没有去王府的这几个时辰里,临时抱佛脚,学着一点。”夏玉言不理会她,又对桂婶道,“看紧点,别让小姐偷懒。”
青衣与青裳还有吟霜均站在屋中的一侧看着她学礼仪。
三人都是挑眉,心中腹诽着,夏夫人太多此一举了,王爷都没说什么呢。
几人见云曦一脸的痛苦模样,纷纷用眼神交流着,最后,推出青衣去报信。
这里夏玉言才看着云曦走了一遍正装的步子,段奕便到了。
一进门,他便说道,“岳母,曦曦的脚伤着呢,不能多走路。”
“不能多走路?”夏玉言看向云曦,云曦垂着眼帘。
她叹了口气,“那算了,青衣,扶小姐坐着。”
“既然曦曦累着了,还是回王府歇着吧,岳母,过几日,本王再带她回来。”段奕朝夏玉言微微一额首,将手伸向云曦,牵着她走出夏玉言的园子。
夏玉言一脸的愕然。
桂婶则欢喜说道,“夫人,老奴瞧着王爷很宠小姐呢,这上下马车都是王爷扶着她,走路多了还担心她累着了。”
夏玉言看着众人都走了,依旧叹息着说道,“可她将来是王妃,得进宫,得见京中的贵夫人们。这一出错,会惹人嗤笑。”
桂婶说道,“老奴觉得夫人还是多担心了,曦小姐机灵着呢,还有王爷在背后帮衬着,哪里会出错?”
“但愿吧。希望她平平安安。”夏玉言忧心的说道。
云曦被段奕拖着手朝前院走。
她看了看天,说道,“时辰还早,为什么不让我在家多待一会儿?”
段奕轻笑,“曦曦想继续在家里学礼仪?”
“那还是算吧。”云曦一阵汗颜。
夏玉言为什么好好的让她学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
走到前院,迎面快步走来两人。
赵玉娥与她的丫头朝云曦急匆匆地走来。
“见过奕王爷。”赵玉娥对段奕行了一礼,然后,她拿眼看向云曦。
段奕放开云曦的手,温和说道,“我先去前院同枫大哥说会儿话。”
云曦点了点头,“好。”
段奕一走开,赵玉娥马上说道,“曦儿,我还以为奕王爷不好说话呢。”
“怎么会呢?”云曦笑着拉着她一边走一边闲聊,“我还没向你道喜呢,一会儿,一定补上礼物。”
赵玉娥红着脸捏了她一把,旋即又正色说道,“那天,枫大哥来谢府送礼,谢五老爷同他儿子谢君宇也来了谢府。”
“他们去干什么?”云曦的两眼马上眯起。“有没有说什么?”
“就只是闲聊,但最后,他们约了枫大哥去北城门附近的精武场赛马。虽然我想枫大哥胜了他们,但那五房的人上回与谢老爷的一个姨娘勾结,差点害了枫大哥。
这都有过害人的心思了,还约了枫大哥出去,我心中担心,对枫大哥说还是别去了,他不听。”
“赛马?”云曦的眼睫微微闪了闪,“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阳谋,且去看看再说。大哥可是从军中出来的人,那些人的小伎俩,难不倒他。”
“我也这么想,可还是担心。”赵玉娥低着头,蹙着眉尖轻轻叹息着。
云曦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你这么担心他,他一定很高兴,但,大哥的做法没有错,五房的人当面向他提邀请,如果不去,便是胆怯,会遭同族的子弟耻笑。
这便如战场下了战书,不接便是懦夫。他们如此嚣张,只有打得心服口服,下回才不会闹腾。”
赵玉娥道,“我还是担心,不如,曦儿明天陪我一起到赛马场去看看?”
“好。”云曦点了点头,“大哥赛马,我们当然要去看了。”
……
云曦与段奕坐着马车离开,夏玉言与桂婶谢枫站在府门前相送。
夏玉言叹了口气,“天天在面前转悠的女儿,就这么跟人走了,心中像少了东西一样。前几天青衣收走她的物品,我连她的园子也不敢进了,里面空无一人,心中渗得慌。”
桂婶却笑着说道,“曦小姐只是住在那儿,大婚还得回啊,两府隔得又近,想看她,咱们随时去接就可以了。”
谢枫沉声说道,“但愿王爷待她好。”
母子两个神色怏怏,桂婶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赵玉娥,便笑道,“夫人,咱家走了一个小姐,这不又多了一个吗?”
夏玉言也看到了赵玉娥,笑道,“谁说不是呢。”
“伯母好。”赵玉娥羞羞怯怯的行了礼。
“进去吧,进去吧,哪有站在门前说话的?”夏玉言心中这才稍稍宽慰一些,笑着一手挽着赵玉娥一手挽着谢枫进了府里。
停在夏宅前的一辆马车在夏宅的府门关上后,也徐徐离开了。
马车内,坐着两个人。
一个断臂的青年公子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正是谢五老爷的儿子谢君宇与小女儿谢茹。
谢菇看了一眼谢君宇,说道,“哥,那谢枫的妹妹可是未来的奕王妃,咱们怎么惹得起啊?”
谢君宇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低喝着说道,“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你堂哥是怎么死的吗?都是那谢枫兄妹二人害的!难道咱们就忍着了?”
“可是哥……”谢菇咬了咬唇说道,“姐姐是在宫中出的事啊。”
谢君宇阴桀的脸上,浮着冷笑,“虽是在宫中出的事,但与夏宅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还有,谢枫要是得了奕王爷的支持,咱五房的人将来可就得低他一等了!老夫人一定会要他掌族权。难道你愿意咱家辛苦一场,白白得一个空?”
谢菇依旧咬着唇不说话。
谢君宇重重的哼了一声,“明天,就靠你的了,你得想办法将赵玉娥引到赛马场一旁的金柳阁里。”
谢茹纠结了一会,低头应了一声:“是。”
……
云曦跟着段奕到了奕王府。
府门前早已候着不少人。
“曦小姐。”乌压压的一群人。
云曦有点惊讶,回头看段奕,“王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我前几回来,没见有这么多的人啊?”
目测过去,二三百人都有了。
段奕道,“面生的,是前几日刚选来的,让他们先适应着如何服侍女主子,不行的,还来得及换。”
云曦没说话,心中想着,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吧。
两人一起去拜见德慈太后。
德慈连茶水也不给他们喝,笑着道,“我乏着呢,想休息了,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让瑞嬷嬷送了二人出去。
两人才走出院落,身后的院门“砰”的一声就关了。
云曦眨眨眼问段奕,“太后今天的气色不错,看着也不像是困乏的样子啊。”
段奕微微挑眉看着她,轻笑一声说道,“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变笨了?”
“笨?”她扯了扯唇,“那你说说看,太后想说什么?”
段奕咕咕咕的笑起来,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儿子跟儿媳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干什么?”云曦的眼睫上下眨着,如蝴蝶翅膀般轻轻的扇着。
段奕望向她发怔的脸,脸色一沉,“笨死了!”
云曦:“……”
……
段奕没有带她到书房,而是到了一处新的院落。
院门上写着“曦园”二字。
站在院门前,她一脸的惊讶,这院落……
“地方小,只能将就着。”他伸手揽着她的肩头,温声说道。
云曦深深吸了一口气,院子同梁国北地黑水岭的山间小院一模一样。
院中有一间草亭,几杆竹子,一株老梅,两棵枫树,一架秋千。
段奕牵着她的手走进院内,说道,“书房已搬空了,正在修缮会改成新房,未来几个月,咱们暂时住在这里。喜欢这里吗?”
多少年在梦里梦见的地方,如何会不喜?
云曦放开他的手走进屋内,四间木板房,连屋中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她的心中一阵震撼。
“我想一直住在这里。”云曦走进卧房说道,伸手摸摸四处,仿若又回到多年前。
虽然父母已不在,但段奕还在。
“在大婚之前,你可以天天住着,以后嘛,不行,本王的王妃怎么能住草房?”
段奕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
她踮起脚,伸手勾起他的脖子,“谢谢你,段奕。”
……
住在草房里,她破例的一次没有因换地方而失眠。
想着与赵玉娥还有约,一睁眼她便起了床。
段奕早已不在屋内。
云曦披了件披风走出屋子,脚一踏出屋门,她一时惊在当地。
“曦小姐早!”左右两排各站了十个丫头。
每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手巾,清水,发钗,衣衫,鞋子,洗牙盐,吃的早点……
每人一样。
打头的是青衣,她笑呵呵的说道,“小姐,梳洗吧,王爷在前院的小花厅里等着您呢。”
她点了点头,“进来吧。”
这便是王府的规矩?昨天服侍她洗浴是四个丫头,今天就是二十个了?
貌似……有点……奢侈过度!
前院的小花厅。
段奕着一身家常绯色长衫,与一个五十开外的管事模样的人在说话。
两人面前的桌上堆着一堆帐本。
“曦小姐早!”管事见到她进来,忙恭敬的行了一礼。
段奕指着管事说道,“这位是朱管家,负责府里的帐本,今后,这帐本便归你管了,你跟他先熟悉一下帐册。”
帐本?
云曦眨眨眼,“可是……”
段奕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你即将是这府里的女主子,府里进出的钱物,你得知道。”
“可不可以不管?”云曦拧眉。
“不可以!这是女主子应尽的义务,从现在开始。”段奕敲敲桌子,“朱管家,先从外面的铺子开始,有多少铺子分布在哪里,将清单拿出来给曦小姐,让她记熟悉。”
“是,王爷。”
云曦一时无语。
她想起小时候被他逼着背书的情景,没想到长大了还要被逼着管家。
朱管家在一堆帐本里翻了翻,抽出一本递到云曦的面前,“曦小姐,这是王爷在京中的铺子明细,您先看着。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
云曦随手翻了翻,帐本她看得懂,只需记着名字与地址就行了。
但,那一桌子上的帐本有三四十本,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她望了望外面,太阳已渐渐的升高了。
段奕看向她,“一天看熟悉一本,要完全记熟悉才行。”
云曦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硬着头皮往下看。
一个丫头走来朝屋里探头看了看,小心的说道,“王爷,曦小姐。”
“说吧,什么事?”云曦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来救场了。
“有位赵小姐来找曦小姐。”丫头怯怯的说道。
段奕不说话,低着头喝着茶。
“是我未来的嫂子赵玉娥来找我。”云曦偏头看他,“她可能找我有事。”
段奕喝完了一碗茶水后才说道,“一起去看赛马?”
她点了点头,“我哥同谢氏的几个子弟一同赛马,我们去助威。”
段奕放下茶碗,叫过侍立一旁的青一,“将帐本全部搬到曦小姐的院子里。”
云曦:“……”
赵玉娥正候在正厅里,见云曦走出来,忙欣喜的拉着她,“我等你好半天了,快走吧。”又问,“你怎么一脸的苦色?有什么为难的事?”
云曦看了她一眼,叹息了一声。
想着赵玉娥多幸运,谢枫不懂帐本,也便不会逼着赵玉娥管帐,家中还有一个秀才女儿出生的婆婆。
赵玉娥真的很幸运。
而她此时的脑中全是帐本的数字。
她想着房间的几十本帐本,一阵无语,“走吧,早去早回。”
……
云曦带着青衣青裳,赵玉娥带着她的丫头,五个人坐了青二赶的马车到了北城门附近的精武赛马场。
春日天气晴好。
说的是赛马场,其实也就是一处平坦的草场,富家子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各家牵了马来随意比试的地方。
因为四周风景秀丽,草场一侧的精武山上还建有一座酒楼。因此,来游玩的女眷也不少。
云曦朝远处看去,来的人并不止只有谢氏的子弟,她隐约听到有人喊着“郑公子,刘公子,王小姐”等。
青二将马车停好。
青衣与青裳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两人又从车上搬下小桌小椅摆在赛场的终点。
云曦与赵玉娥在人群中寻找着谢枫。
但谢枫却先找到了她们。
“你们怎么来了?”声音在二人的身后响起,两人均吓了一大跳。
“哥。加油!”云曦微笑道。
赵玉娥则是千叮万嘱一番絮絮叨叨。
云曦望望天,赶紧走到一旁,躲开他们的二人世界。
前方已有人吹着号子喊起来,“各位公子准备,赛马马上要开始了!”
赵玉娥这才放开谢枫。
谢枫经过云曦的身边时,拍拍她的胳膊,“看你哥哥的表现。”
“大哥最棒了!”云曦朝他挥手。
今天的这场赛马虽是元武帝授意羽林营组织起来的,却不正是正式的比赛,没有封赏。
但也是为下月的状元做预选。
各公子们都想在比赛中博一个好名气,为下月的状元比赛拉点人气。
能带着马匹来赛马的都是家中富庶中的子弟,小仆亲眷来的都不少,因此场内场外姹紫嫣红一片。
云曦与赵玉娥坐在一处人少的地方,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马场内。
马场对面的一间帐蓬里。
一个白衣男子正挑起帐蓬的门帘看向云曦那里。
他的目光一直深深的锁着那道紫色的身影。
“琸公子,酒楼里都准备好了。”谢君宇走进帐蓬来对白衣男子行了一礼说道。
他虽然在跟在南宫辰的身边时,在混乱中被人削断了一只胳膊,但事后有人告诉他,削他胳膊的正是顾贵妃。
胳膊断掉的旧恨,妹妹死的新仇,让他只想让顾贵妃死无葬身之地。
但以谢氏五房官位不高的门邸对抗一个当朝受宠的贵妃,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得找依靠。
而这个时候,常常在元武帝身边出没的琸公子找到了他。
两人的目的一致,都是针对顾贵妃,当下一拍即合便成了盟友。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口里“嗯”了一声说道,“你想办法让谢枫的妹妹离开,再让人将赵家小姐带到精武酒楼三楼的”雅“字房。”
“公子,君宇这就去安排!”谢君宇转身马上离开了。
没一会儿,一个黑衣人走进了帐蓬里。
“公子。”
“段奕来了吗?”白衣人问道。
“回公子,起初没有来,但属下们放出话去说顾非墨到了马场,他便动身来了。”
“很好。”白衣男子微微勾唇冷笑,“他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公子哪能遂他意?怎么样也得送上一份贺礼。
但贺礼最大的是什么?侧妃!段奕与妻子嫂嫂苟且,哪怕他是王爷,事情传开后,也会遭世人的嗤笑!他必须娶回那个女人做侧妃!”
他双眼微眯,唇角的笑意森寒渗人。
暗卫不敢直视,忙低下头来,“公子若没有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白衣男子没说话,又转身看向云曦处。
……
云曦正与赵玉娥在闲聊,身后有人轻声的喊道,“曦小姐?真的是你啊?”
她马上回过头来,一身青色布衣的安昌正站在她的身后恭敬的拱手行礼。
“原来是昌公子,你也来看赛马?”云曦站起身来,微笑说道。
“曦小姐,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我妹妹忽然摔了一跤,像是扭伤了脚,因为是偷偷跑出来看赛马,身边没有带侍女,我这做哥哥又不方便给她看伤。所以请曦小姐帮着照看一下,我好去大夫。”
云曦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赛马还没有开始呢,我去看看你妹妹。”
“那就多谢曦小姐了。”安昌恭敬的行了一礼。
“小姐,我们也去。”青衣与青裳同时站起身来。
云曦往赵玉娥那儿看去,见她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便对青裳说道,“青裳留下,青衣跟我去吧。”
“那快走吧,灵儿一直坐在那儿哭呢。”安昌一脸的焦急。
青衣与云曦跟在安昌的身后离开了。
在马场外围处,安昌的妹妹安灵儿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抬着袖子遮着一脸的窘迫。
安昌带着云曦青衣走到她的面前,免不了又是一阵数落,“看看你,没本事走路就不要一人出来。”
安灵儿红着眼睛,“家里整天关着我,我出来看看热闹也不行?我也不是一个人出来,同行还有好几个女伴呢,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们全被家人叫走了,我的摔倒也不是不小心,而是有人踢了我一脚。”
“踢你?谁会踢你?这么多的人怎么单单踢了你一个?”安昌依旧埋怨着安灵儿。
青衣已卷起了安灵儿裙子,查看她腿上的伤。
然后,她的眼睛一眯,神色也跟着变了。
“小姐。”她低声说道,“安小姐的伤可不是普通人踢的,而是一个高手踢的,这一脚,只差没断骨头。”
“啊,我的腿?……断骨头?”安灵儿吓得脸都白了。
青衣摇摇头说道,“安小姐,你的腿没断,我只是说差一点儿,但你的腿今后半个月都不能走路了,得一直歇息着。”
安昌也不敢说妹妹了,对云曦说道,“劳烦曦小姐看着我妹妹一会儿,我去找一顶轿子来。”
云曦微笑点头,“不防事,你去吧。”
只是安昌寻轿子寻了许久才回,青衣等得都不耐烦了。
“抱歉,曦小姐,让你久等了。”安昌回来时,满身满脸都是泥巴灰,领着一顶二人抬的小轿走来了。
云曦哑然,“昌公子这是被人打了吗?”
安昌一脸的惭愧,“不是,是昌走得急,与一个人撞了,被撞到沟里去了,还险些滚到水里,恰好有一棵树拦住了捡了一条命。”
青衣扯了扯唇,心说这两兄妹也够倒霉的了,两人都被人撞倒摔了跤。
等安昌送他妹妹离开后,云曦这才回到她们的蓬盖下面。
却不见赵玉娥在那儿,只有一个急得团团转的丽儿。
云曦心头一惊,上前一把抓着丽儿,“你家小姐呢?不是让你看好的吗?她现在人呢?”
丽儿哭着说道,“曦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啊。你们刚离开不久,忽然有人抢了小姐的东西跑了,青裳姐姐就去追。过了一会儿,谢茹小姐忽然走在我们的前面晕倒了。
奴婢便去找赶车的青二哥来帮忙,可人找来了,小姐却不见了。青二哥也忙着找人去了。曦小姐,小姐会不会有事啊?”
青衣的两眼一眯,“小姐,奴婢有一种直觉,今天的事有些奇怪。好像是有人专门针对咱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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