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凝他片刻,到嘴的话终究还是全数噎了下去,随即坐起身来,本要自行穿上外袍,不料颜墨白竟与她同时坐了起来,伸手从床边拿过她的外袍,亲自朝她身上披来。
凤瑶微微一怔,抬眸观他,“胳膊不麻了?”
他微微而笑,自然柔和的道:“自是有些僵麻的,不过为你拿裙袍这点力气自然是有的。”
是吗?
这厮着实笑得太过柔和温润,风华俊雅,凤瑶静静凝他,待得他将裙袍披在她身上,她才故作自然的伸手将裙袍按住,随即自行开始穿着起来。待得一切完毕,她目光再度朝他挪开,缓道:“手伸过来吧,为你揉揉。”
他唇瓣上的笑容极是完美,清浅柔和,也未耽搁,当即便将那只被凤瑶枕得发麻的手朝凤瑶递了过来。
凤瑶下意识抬手将他的手接住,盘腿而坐,随即开始为他揉着整个手臂。
一时之间,两人皆未言话,气氛缄默沉寂,略是有些压抑,只是如此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似是不觉气氛不好一般,反倒是满面笑容的将凤瑶望着,那双修长的眼正勾着盈盈的弧度,瞳色亮晶,整个人似是兴致大好。
奈何凤瑶则心有起伏,一道道莫名的厚重与复杂之感在心底缓缓的蔓延着。
待得半晌,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唤:“墨白。”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温声而应,“怎么了?”
凤瑶这才抬眸径直迎上他的眼,目光将他眼睛那弯弯的弧度扫了好几眼,缓道:“我总觉得,你近些日子极是怪异。”
他对此倒是毫无半分的诧异,面上之色也是分毫不变,仅是径直迎上凤瑶的眼,温润懒散的轻笑,“怎又说这话了?凤瑶且说,我近些日子哪里怪异了?”
“说不出是哪里怪异,但却莫名有此怪异的感觉罢了……”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回话,本要将心底所有的感觉与他全然剖白,奈何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他已温润柔和的出声打断,“凤瑶,你多想了。近些日子,我只是有些忙碌罢了,仅此而已。你只需记住,我颜墨白对你是认准了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受得半点委屈,更不会再让你受得半分危险。而至于你所说的怪异之处,我倒着实未发觉我有何怪异之处呢。”
说着,眼见凤瑶眉头微蹙,正欲再度言话,他已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宽慰温和的出声,“这些日子,莫要胡思乱想了。凤瑶,诸事之间,你该相信我的。”
这话无疑是极其完美的将凤瑶的后话堵住。
凤瑶略是复杂的凝他,思绪翻腾,一时之间,终究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待得片刻之际,颜墨白笑着动了动胳膊,示意她继续按揉,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一番,目光也跟着稍稍一垂,不再多言,仅是继续为他按揉胳膊。
待得一切完毕,两人一道下榻。
凤瑶亲自为颜墨白披上了外袍,随即差家丁入屋送来洗漱之物。
今日天气越发寒凉,开窗透气之际,已见窗外的假山与屋顶,竟覆盖了一层净白刺眼的雪。
凤瑶怔了一下,推窗的手也稍稍僵在半空,目光在那些白雪上来回扫动,倒是昨夜风声之夜,她竟不知下了大雪。
许是昨夜睡得太沉,是以连下雪的簌簌声都未听见,又或许是昨夜屋外拂刮着的风声盖过了落雪声,是以也不曾察觉,但如今推窗之间,便突然见得这般皑皑雪白之景,毫无准备的心底,终是有所震撼的。
“往日都还挺机灵的,怎突然就木讷了呢。天这么冷,凤瑶的手不凉么?”
正这时,一道温润清浅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却也同时之间,凤瑶僵在半空的手被一只仍旧冰凉的大手裹住,自窗棱外扯了回来。
凤瑶回头望他一眼,缓道:“凉倒是不凉,只是你的手太凉了。”
说着,不待他反应,反手便将他的手握住,牵着他一道缓缓回得圆桌坐定,随即又让家丁进来将熄了的暖炉再度点好,待得一切完毕,屋内温度也逐渐升高之际,她才与颜墨白一道开始洗漱。
不久之际,家丁便端来了早膳。
膳食依旧丰盛,摆得满桌都是,只是两人皆吃得极少,草草用上几口,便让家丁们将早膳撤走。
凤瑶本还想与他在屋中坐坐,不料他已转身朝软塌行去,将软塌上的大氅拎了过来,极为仔细的披在了凤瑶身上。
“时辰已是不早,凤瑶,带我去东临府老夫人墓前看看可好?”
他问得极为平和温润。
只是他都已将话说到了这程度上,她自然也无心拒绝,仅是抬头望他一眼,便已缓缓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两人一道执手出屋,因担心颜墨白怕冷,凤瑶便一个劲儿的将他的手望她的大氅中扯,企图用身上的大氅来为他的手避寒,颜墨白则笑得温润,修长的眼睛弯得极是好看,薄唇也跟着稍稍一启,只道:“凤瑶,我已不惧冷,你莫要太过紧张。”
凤瑶眼角微挑,只道是怎能不紧张。
这厮身子骨瘦削得紧,瞧着又极是脆弱,着实让她放心不下。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与他多说什么,仅是沉默片刻,便自然而然的回道:“无妨,只是我的手有些冷,便将你的手与我一道伸在大氅中了。”
说着,神色微动,“怎么,不乐意?”
他轻笑一声,“乐意自然是乐意,凤瑶如今对我,倒是着实上心。遥想当初相识,你对我可是一口一个佞臣的唤着,且还有意准备杀手来要我性命,若非我当初命大,怕是要……”
“好端端的怎又说这些了!”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出声打断。
近些日子,着实不喜他说什么性命亦或是生死之事,大抵是心底本是敏感发紧,是以,便不愿去将那般敏感的心思触碰。待得这话一出,便已眉头一皱,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道:“大事当头,本是不平,还是多说些吉利的话为好。”
他怔了一下,面上笑意却是更浓,懒散慢腾的问:“凤瑶也信这些?不过是一些字句罢了,何须忌讳。”
凤瑶低声道:“生死之词,自当忌讳。待得日后你拿下大英,天下太平之际,那时再说这些字词,我心底也不必这般紧张。”
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仅是静静的凝他,并未回话。
凤瑶也沉默下来,依旧与他一道缓步往前,只是两人一直沉默至东临苍娘亲的墓前,颜墨白也不曾回她这话,她心底终是增了几分起伏,犹豫片刻,正要与他再度出声,不料话还未说出口来,他竟已恰到好处的温和出声,“凤瑶所言甚是,那些敏感字词,我不提便是。”
说着,冰凉的指尖略是自然的从凤瑶的手指尖挣开。
凤瑶深眼凝他,也未言话。
他则稍稍调整了双足,站定在了墓碑正中,那双漆黑的瞳孔在墓碑上盯了半晌,都未挪开。
他就这么全然沉默了下来,又似看着墓碑在出神一般,地上的雪,与他身上的白袍全然色泽一致,再加之墨发披散在背,与身上的白袍与白雪全然对立衬托,使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孤寂与祭奠的黑白阴沉之气。
突然间,凤瑶着实不喜这样装扮的他。
似是印象之中,颜墨白鲜少穿过其它眼色的衣袍,反倒是上次差人为她送来的一车裙袍眼色各异,色泽不一,而他呢,除了明黄龙袍加身,除了大喜之日的大红,便一直都是白袍墨发,整个人清清淡淡,虽缥缈风华,却也有些阴沉压抑。
待得日后归得大旭,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定是要让宫人为他做几身其余颜色的锦袍的。
这般思绪,仅在心头霎时滑过,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已幽远平寂的出声道:“终究是亲姐妹,东临府老夫人与我娘亲,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极像极像。”
凤瑶被他这突来的话怔了一下,待得迅速回神,思绪便跟着大翻了几下,而后犹豫片刻,缓道:“亲姐妹,长相相似也是自然之事。”说着,话锋急忙一转,“墨白,你可是想为东临府老夫人上柱香?我这便吩咐家丁拿些香火过来。”
她是担忧他会突然因着这东临府老夫人而想起他的娘亲,是以便也有意转移话题,只是此举终究未能成功,他似如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幽远平寂的继续道:“只是,同为一胞的亲姐妹,一人则锦绣大好,富贵荣华,一人则满身破败,命途荆棘,惨亡在青州河内。亲姐妹啊,命运竟也如此陡异,只是可惜了我那娘亲,三十不到,便成白骨。”
凤瑶眉头一皱,暗叹一声,“这些都是往事了。你如今安然的活了下来,更已成为了大周帝王,且也为你娘亲复仇了的,墨白,你如今已是极好了。那些往事,你便莫要再去多想了可好?”
“有些事虽能不去想,但有些事……终身难忘。”
说着,突然回头朝凤瑶勾唇笑笑,面色竟是再度有些苍白,却也不待凤瑶仔细将他脸色打量,他竟又自然而然的转头过来避开了凤瑶的视线,继续道:“只不过,如今的我,也仍是命途起伏,倒也算不得安然。命运啊,除了让我遇见你之外,再无任何宽待。”
凤瑶心底越是一沉,一时之间,未言话。
他则再度沉默了下来,目光再度在面前的墓碑上凝了半晌,才开始朝凤瑶道:“凤瑶,差人拿些纸烛过来吧,此生虽仅与这东临府老夫人见得一面,但看在她这张与我娘亲极为相似的脸上,我为她敬柱香。”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将他凝了片刻,随即才吩咐家丁拿来香蜡纸烛等物。
整个过程,颜墨白仅是默默的点香,又默默的点烛,而后开始燃纸之际,凤瑶正准备上前与他一道烧纸,不料足下刚刚一动,他已平缓幽远的出声道:“凤瑶站在原地便是,此番是我来看东临府老夫人,这些纸,便由我亲自来烧吧。”
这话入耳,凤瑶适时止步,深邃的目光一直在他瘦削的身子上来回扫视,终究回了声,“嗯。”
风声浮荡,周遭之处,依旧仍是寒凉成片。
凤瑶静立在原地,再未言话。
颜墨白就这么一直蹲在地上,自行烧纸,待得烧完之后,他才缓缓起身站定,目光再度在墓碑上凝了半晌,才转身过来朝凤瑶望着,缓道:“走吧。”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踏步过来,主动牵上了凤瑶的手,一道往原路返回。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兀自沉默,却是片刻之际,身边颜墨白突然幽远平缓的问:“听说,你前两日离开了一次竹院,去了趟翼城?”
他这话说得极是缓慢,却也来得极为突然。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待得反应过来,面色陡然微变,却又是片刻之际,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这厮怎么知道她去了趟翼城的?不是让伏鬼封锁消息了么,难不成这别院中竟还有颜墨白的密线?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凤瑶心生愕然,并未立即言话,却也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再度平缓自若的问:“怎么,凤瑶不愿如实相告?又或者,我要将那翼城而来的曲老爷请来竹院一叙,凤瑶才能承认你去过翼城?”
嗓音一落,他足下稍稍顿住,回头过来,勾唇朝她笑得温润风华。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复杂之感越发浓烈。
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面上挪开,低道:“的确是去了一趟翼城,只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去罢了。”
“我上次离开时,曾说让凤瑶一直安然待在竹院内,莫要轻易离开。这话,凤瑶可还记得?”
他又是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问。
凤瑶心生微浮,倒也未料这厮似是将这话题与她杠上了,似是执意要逼得她承认错误一般。只是明明这话略显刨根问底之意,但这厮又偏偏笑得温润随和,浑身上下都透着人蓄无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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