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满目幽怨,深眼将颜墨白凝望,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也略是忌讳再朝他神情打量,目光仅是稍稍上挪,落定在他那略是清瘦的脸颊,思绪也跟着层层而动,也未出声。
如今墨玄在此,且还孤身一人,按照如今局势,自得提前将墨玄控制为好。若不然,墨玄已然入宫,且大肆帮大英百里堇年这些人对付大周,自也是棘手之事。是以,无论这公子墨玄是好是坏,也无论他此际突然来见颜墨白究竟何意,她皆是主张等会儿便将这墨玄控制,只是如此思绪不过刚刚在脑中发展成熟,却是这时,墨玄已无波无澜的出了声,“前几日与大周皇上相见,在下便已将在下的意图说得明白,如今大周皇上仍是煽动卫王在宫中制造内乱,令大英之人自相残杀,如此之事,大周皇上可该给在下一个解释?”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挑高半许,“拐弯抹角之言,便望大周皇上莫要多言,今夜之事究竟如何,你我皆是清楚。”
颜墨白面色仍是分毫不变,似是全然不曾将墨玄口中那略微夹杂的半许威胁之意放在心上。他也并未立即言话,目光慢腾腾的在墨玄身上流转一圈,待将墨玄仔细扫望两眼之后,才极为难得的敛神一番,懒散平缓而道:“也罢,墨玄公子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若不承认,似也有些不恭了,呵。今夜之事,我虽未亲自插手,但在卫王心腹劫牢之时,稍稍推波助澜了一把,如是而已,但卫王出狱之后,当即说通几位大英营中的将军领兵造反,这点,便皆是卫王功劳呢。呵,大英太上皇啊,的确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隐忍蛰伏,野心毕露之际便可生杀予夺,另一个看似不成气候,嚣张风流,实则也是包藏祸心,暗藏背手,呵,这二人,都是瞧准了王位,是以也才能演变为今夜宫中内乱,墨玄公子要怪,自然怪不到我头上,但也怪不到卫王与百里堇年头上,墨玄公子要怪,便只能怪你大英太上皇年老成痞,却依旧霸着王位不让贤。”
冗长的一席话,悠悠晃晃,说得极为随意。
且这番话也非高谈阔论,更像是随意的坦白与交流,只是本就是一派平和懒散的状态,但脱口的语气却又夹杂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与讥诮,是以这番话入得墨玄耳里,着实是在轻贱大英皇族,肆意嘲讽。
墨玄那双清透的眼也逐渐变得稍稍复杂半许。
颜墨白朝他的双眼仔细扫望一眼,继续道:“今夜倒是没忍住与墨玄公子说得多了,孰是孰非,墨玄公子心头也大致有个数。说来啊,大英也如此破败,大英皇族散沙一片,败类重重,如此大英,墨玄公子守着何用?倒还不如归顺我大周,我封你做我大周摄政王如何?”
“在下出身乡野,岂配做你大周摄政王。再者,在下是大英人。”不待颜墨白尾音全然落下,墨玄便已略微干脆的回绝。
颜墨白勾唇笑笑,也不恼,仅是慢悠悠的道:“大英国师的高徒,岂会是出身乡野之辈,且大英也即将成为我大周的疆土,墨玄公子你,日后自然也会成为我大周人。是以啊,早晚你都会成我这边的人,何不先行归顺?”
“大战未起,两国之兵也还未真正交锋,大周皇上此际便判定你大周会胜过大英,莫不是太过自信,所言尚早?”
墨玄面色也分毫不变,清清淡淡的回了话。
颜墨白缓道:“如今大英局势如此,宫中已乱,举朝上下,人心惶惶,何人还有精力来战?我知墨玄公子本是了得,兵法也是厉害,聪明得紧,也说不准我的地道便是也差人所封,只不过,你以为献计让大英皇帝差人暗中封了我地道,我便拿你们没辙了吗?呵,墨玄公子许是也在大英深山呆得久了,倒也该是不了解我颜墨白脾性,你当真以为,我颜墨白会将所有成败独独压在几通地道之上?”
依旧是悠然自若的嗓音,缓缓慢慢,语气中仍是染着几分戏谑与懒散,纵是嗓音并无锋芒,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让人心生压抑。
墨玄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并未再言话。
颜墨白也不多说,再度勾唇笑笑,随即便抬手慢条斯理的松开凤瑶,随即自然而然的牵上了凤瑶的手,将凤瑶的手彻底围裹在他那极为寒凉的掌心。
“话已至此,多说便就无趣了,如今大英宫中一片浪迹,墨玄公子许是还得急着去收拾烂摊子,我啊,便也就不再耽搁墨玄公子时辰了,先行告辞了。也还是那话,我对墨玄公子倒是极为赏识,哪日墨玄公子若是想通了,自可与我来求和,我定为墨玄公子设宴而接。”
嗓音一落,不待墨玄反应,已慢腾腾的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墨玄瞳色微沉,静立原地,幽远清冷的道:“大周皇上这么快就准备离开了?这大英宫闱,你也该是第一次来,不如,在这宫中多留几日如何?”
颜墨白牵着凤瑶缓缓站定,倒也不准备与他拐弯抹角,开口便慢腾从容而道:“墨玄公子许还不知,自打你从深山离去,你那收养的孤女,可是一直都在四处寻你。正巧,昨个儿我性质来潮,便差人将其接入了大周营地,每番亲自差人给她膳食,我若在宫中多留几日啊,许是手头下的那些威猛汉子不懂怜香惜玉,不仅不会给她东西吃,许还会欺负她呢。说来,我这人就是太心善了,你说是不?这都来了大英的贼窝,且墨玄公子还有意算计与我,我竟然,还在为墨玄公子的人考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墨玄满身的清冷越是浓烈,连带脱口的嗓音都隐约增了几分忧心,“她不过是无辜之人,你何必为难她!你颜墨白横扫诸国,本该是乱世枭雄,何来竟还会以一个柔弱女子来要挟旁人。”
颜墨白似如听了笑话一般,懒散慢腾的笑开。
待得片刻,他缓缓止住笑来,终是回头朝墨玄望来,慢悠悠的道:“她怎能是无辜之人呢?她乃墨玄公子心上之人,陪伴墨玄公子在深山入住五年有余,且墨玄公子此番下山,可是背着我的人将其藏在深洞呢,若非她太过担忧你,主动从那深洞出来,有意前往国都来寻你,我又岂有机会请她去大周营地小住?呵,如今墨玄公子执意要与我为敌,那女子啊,自然就不是什么无辜之人了。且我颜墨白虽横扫诸国,本也不是什么善人,是以,墨玄公子莫要将我看得太高,许是我所行之事啊,会处处超乎墨玄公子预料。”
说着,嗓音漫不经心一挑,“如今之际,墨玄公子是要让我回去差人为那女子准备膳食,还是,要留我与我娘子在宫中小住?你那心上人啊,这两日还无端受了风寒,我还打算着回去看看她死了没。”
悠然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耳,墨玄面色虽无太大变化,但心底早已是极为难得的起了波澜。
他仍未即刻言话,仅是立在原地沉默。
颜墨白也不着急,清俊的面容微微带笑,整个人虽为瘦削入骨,但满身的威仪与风华之气则是分毫不掩。
待得两方对峙半晌,突然之间,墨玄终是压着嗓子开口道:“宫中城门已闭,为防引得轰动,只可从南门出宫。”嗓音一落,抬手便朝颜墨白抛来一物。
颜墨白抬手接过,光火浮动,将那令牌上的令字映照得略是清晰。
“谢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懒散回话,说完,便牵紧凤瑶的手,踏步而行。
整个过程,墨玄再无一言,颜墨白也未再出声,待得走远,凤瑶终是忍不住问:“如今墨玄孤身一人,我们为何不先将其控制亦或是杀他,以绝后患?倘若墨玄当真帮大英皇族来对付我们,定也是极为棘手之事。”
“墨玄当年曾在大英国师面前发过誓,一旦大英而危,必得出来救急,不可懈怠疏忽。他乃国师养大,自是对国师的话言听计从,便是豁了命也在所不惜,我们此际若强行将他控制,他若挣脱不得,凭他的志气与风骨,定不会苟活。”
“他若不愿苟活不是更好?如此大患一除,于我们而言绝非坏事。”凤瑶压着嗓子再度问。
此番也不是执意要狠心的杀那墨玄,只因两方对峙,留他性命便是祸患,是以无奈之下,自然只得硬着头皮伤其性命。只是这般道理,连她都想得通,且颜墨白也想来不是容易对敌人手下留情之人,而今倒好,冒了这么大的危险留在宫中观戏等人,等来墨玄之后却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威胁几句,也不动手,且还能好聚好散,如此之为,自也是有些不像颜墨白的性子。
只是这般思绪也刚在心头稍稍的滑过,颜墨白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我恰恰是不愿墨玄亡了,而是有意留其性命。是以啊,今夜放他一马,日后啊,我仍会放他性命。”
凤瑶蓦地压住思绪,转眸过来深眼望他,低沉沉的问:“为何?”
他神色幽远的落定在前方,却不朝凤瑶望来,只是突然间,那只正牵着凤瑶的手微微的紧了几分,并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心绪再度嘈杂而起,忍不住想再度重问之际,他却是突然转头朝她望来了,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流光婉转,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到嘴的话蓦地噎住。
他则薄唇一启,缓道:“一个墨玄,可敌一殿的文武朝臣。倘若墨玄能真正从政为国,便就没其余朝臣什么事了,定贤明能干,成一国君王最为得利的助手。我留他性命,是看中了他的才能,而大旭之中,朝臣歪风邪气,不堪重用,许儒亦虽有几分风骨,也有几分能耐,只可惜,却是觊觎于你,心思早已没了最初的正派开明,反而变得太过情绪,意气用事,如此之人啊,自然也撑不起大旭。是以,倘若有个墨玄,专心在你身边做事,你日后管治大旭,自然也不必太伤心神。”
是吗?
凤瑶面色蓦地一愕,着实是被他这突来的一席话惊了一下。
从不曾想过,颜墨白留墨玄性命,竟会是为了她,为了大旭。只是如此做法,值得吗?
“墨玄虽有才能,但天下有才能的人比比皆是,何必局限于一个墨玄?是以,才能之人,日后可再招再选,但若今夜放过墨玄,日后定成祸患。墨白,我知你心思,且心意我已领下,但为了墨玄之才而放过墨玄,可是有些不值得?他的才能,岂能与此番大周完胜大英之事相比?只要今夜杀了墨玄,便是大英太上皇未亡,日后也容易对付些。”
“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只要对你有利的,无论是事还是人,我都会办到。且墨玄虽是有才,但也不过如将帅无兵,并无用武之处,翻不起大浪,你且放心。”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宽慰平和的再度道。
这话入耳,凤瑶越发心忧,“墨白,你怎执意想放个墨玄在我身边?如今局势本为严峻,今夜你虽赢了墨玄,令他奈何你不得,但日后自然也容易有所变数。墨玄既能被大英上下之人敬重,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你千万莫要因小失大。再者,日后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大旭有何大事,我若处理不得,自可问你,我既是有你了,何来还要墨玄?”
这话一出,她便满目发紧的将他凝望,却是突然之间,不知自己是否看错,只见颜墨白的瞳孔,竟是猛颤了两下,同时之间,他那清俊的脸上也瞬时布上了一层颓然与哀凉。
他鲜少有过这般表情,便是往些日子伤痕累累,鲜血狰狞,也鲜少卸下满身的淡定与从容,露出哀凉无力之色。
凤瑶眉头顿时大皱,着实是被他这般表情吓得心头发紧发揪,一道道莫名的不详之感也陡然在心头大肆蔓延。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反手将他的手指握住,强行用力将他拉停。
“墨白,你可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紧着嗓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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