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气氛,沉寂压抑,徒留光火摇曳,一片暗沉。
凤瑶在黑鹰身边蹲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前,在软塌就坐,目光再度朝伏鬼落去,低低出声,“伏统领不必拘束,去软椅上坐着吧。”
这话一出,伏鬼略是恭敬的点头,也无耽搁,足下缓缓而动,坐定在了软塌对面的软椅。
凤瑶漫不经心的凝他,面上虽为表露任何情绪,神情也平静自若,但心底深处,则略是卷着半许起伏。待目光在伏鬼身上扫了两圈,凤瑶才唇瓣一启,低声无波的问:“本宫入宫之事,你可有吩咐大周之人守口如瓶,莫要将此事传到你主子耳里?”
伏鬼似是早已料到凤瑶会问这话,面色波澜不起,恭敬回道:“娘娘放心。娘娘入宫之事,属下已是让国都的所有大周探子全数封锁消息,守口如瓶,定不会对主子传去只言片语。”
凤瑶略是释然的点头,沉默片刻,话锋一转,继续道:“近来这几日,你家主子可有问过本宫的近况?”
“问过。主子下令国都中的探子,每日一早一晚都得将娘娘之事事无巨细的记录与传达,属下早已对那传信之人警告过了,那人本也机灵,定不会出任何岔子。”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这几日,大英太上皇也差人在国都中大肆宣传娘娘入宫之事,更还有心差人在城外宣扬此事,有意将娘娘入宫之事散播。此事虽被属下及时压下,但大英太上皇此举,无疑是想利用娘娘入宫之事,扰乱主子心思。”
“本宫知晓。”凤瑶满目幽怨,淡漠沉寂的回了话。
伏鬼沉默片刻,继续道:“娘娘既是知晓这点,此番可还要留在大英皇宫?属下以为,大英皇宫终是危险重重,不宜久留,倘若娘娘此际要离开,属下这便可护娘娘离开此地。”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腾,却并未回话。
伏鬼静静而坐,兀自等候,眼见凤瑶半晌不言,也未多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彻底恢复沉寂,徒留殿外风声浮荡,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山风欲来的势头。
墙角的黑鹰,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似如忘了伤口的疼痛与拔毛的耻辱,偶尔之间,脑袋还会望短被中钻钻,模样甚是安然可爱。凤瑶回神之后,便也朝它扫了扫,思绪便又因这黑鹰而再度的起伏摇晃,幽远之至。
不多久,风声鹤唳的殿外远处,突然扬来了脚步声。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伏鬼一扫,伏鬼顿时会意,抱着黑鹰重新入了柜子。
则是这时,那殿外的脚步声已然靠近主殿殿门,而后,待得脚步声彻底而止,一道复杂低沉的嗓音微微扬来,“瑶儿。”
这嗓音倒是熟悉,无疑是东临苍的嗓音,只是那语气中则是卷满了厚重与疲惫,紧烈与压抑,就像是突然之间,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一般。
“门未栓,进来吧。”
凤瑶心有诧异,沉默片刻,回了话。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殿门陡然被人推开,随即,那满身气场修条的东临苍踏步入了殿来。他脚步声略微有些发急,又有些发重,入殿之后,便也顺手合上了殿门,而待一路往前,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满身卷来的寒凉之气倒让凤瑶稍稍皱了眉,而待目光再度在他面上肆意扫视,则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发沉,整个人心事重重,压抑紧张。
“东临公子这是怎么了?”不待东临苍主动道话,凤瑶已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却是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东临苍面色越发凝重,略微干裂的薄唇微微一启,低沉沉的道:“皇后,死了。”
死了?
短促的几字入耳,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东临苍深眼凝她,那瞳色浓烈厚重得似要掐出水来,“太上皇以为,今日拜月殿起火之事与皇后有关,是以亲自去得黄皇后寝宫,与皇后发生争执,后失手将皇后,掐死。”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瑶儿便是不说,在下也是知晓,那伏鬼,该是入宫了吧,又或者,伏鬼此际,正藏匿于你这主殿内。在下只问瑶儿一句,拜月殿的火,是否是伏鬼所放?”
他再度将怀疑落定在了伏鬼身上,却不知这深宫之中,觊觎拜月殿亦或是有心对拜月殿不利之人大有人在。毕竟,只要宫中的公子亦或是后妃知晓那拜月殿内藏着太上皇最是重视的尸首,论及争风吃醋之意,对拜月殿下手之人自是不少。
再者,今夜周遭沉寂,似也并无大事发生,仅有伏鬼入宫之际惊动了禁宫禁卫,从而惹百里堇年亲自领人前来缉拿伏鬼,如此一来,那拜月殿倘若当真起火,百里堇年会不知?且还无冲天火光惹满宫之人看见?是以,那拜月殿起火,何时所起,何时所灭的?
思绪至此,凤瑶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所拜月殿起火,怎本宫未瞧见惊动与火光?”毕竟,今日太上皇的朝霞殿起火时,不是火光冲天,满宫之日皆见么,怎轮到那拜月殿时,竟无火光惹人看见了?
正待思量,东临苍已低沉着嗓子回话道:“拜月殿仅是主殿起火,烧了主殿内的东西,但却并未蔓延至屋顶,是以,现场也仅有滚滚浓烟,并无冲天火光。但此际正值夜深,四方黑寂,冲天火光无人见,瑶儿见不得火光也是正常。”
说着,叹息一声,似也无心与凤瑶就此多言,继续道:“拜月殿乃大英禁宫,这么多年来,拜月殿也从未出过事。而今瑶儿去那拜月殿探了一番回来,这还未过一日,拜月殿又突然着了火。瑶儿且如实与在下说,拜月殿的火,是否是你致使伏鬼放的?”
他似是极为在意这个话题,甚至也似要执意找出真相一般,脱口的话也极为的直白,毫无半点委婉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冷了几许,漆黑的瞳孔也清冷的朝他扫了两眼,随即便缓缓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不是。”
短促的二字,并不能让东临苍信服,正待东临苍薄唇一启,又欲问话之际,凤瑶继续道:“东临公子倒是好生糊涂。拜月殿这么多年来虽是不曾出过事,但却不代表无人不会对那拜月殿不利。毕竟,东临公子往日虽不知拜月殿内的真正秘密,但也不代表除了太上皇之外便无人知晓那拜月殿内的秘密了,就如,此番拜月殿一出事,太上皇就直接找上了皇后,如此说来,皇后啊,自然该是知晓拜月殿的事才是,也正因如此,皇后才会成为太上皇最是怀疑之人。”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道:“皇后一直不得太上皇真正宠爱,虽有国后之名,但却不过是无用躯壳罢了,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摆脱不了傀儡的命运,如此,一个深宫的女人,压抑了这么多年,若说心中无恨,自是不可能。又或者,皇后虽不对百里堇年提及过拜月殿的事,但若,皇后想借刀杀人,将拜月殿之事暗中透露给其余后妃,亦或是其余后宫的公子,大肆怂恿,促使后妃或是公子对拜月殿不利,从而冒险一搏,真正断了太上皇的魔怔与执念也说不准。如此种种,皇后嫌疑不小,宫中后妃与公子的嫌疑也是不少,东临公子独独跑来本宫面前质问,莫不是有些过了?”
冗长的一席话,越发令东临苍皱了眉,那双深沉的瞳孔紧紧发沉的凝在凤瑶身上,一时片刻,思绪沸腾上涌,杂乱无章,道不出话来。
凤瑶回眸过来,再度扫他一眼,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今日如此失态,本宫自然清楚。毕竟啊,百里堇年乃你极为重视之人,百里堇年丧了母,眼见百里堇年悲痛之至,你自然心有不忍。但东临公子莫要忘了,你与本宫才是一条船上之人,东临公子可莫要因小失大,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以,有些不该有的猜测与怀疑,东临公子最好是莫要有。”
这话一落,东临苍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在下并非是想怀疑瑶儿,而是太过紧张无奈罢了。在下也不是担忧百里堇年悲痛欲绝,在下仅是,担忧他会因丧母之事而性情大变,从而,也将此事怪罪在瑶儿与颜墨白头上。”
凤瑶冷笑一声,“杀皇后之人,又非本宫与颜墨白。”
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东临苍叹息皆道:“但他会怀疑拜月殿失火之事与瑶儿或颜墨白有关。毕竟,瑶儿今日闯拜月殿之事,他虽不曾拆穿,但心头自然有所怀疑。如今太上皇掐死皇后是因拜月殿起火之事引起,是以,太上皇虽是杀人凶手,但对拜月殿放火之人也是罪魁祸首,百里堇年底线被大肆踩踏,他悲痛欲绝,满身震怒,定会对此追究个彻底。”说着,语气越发的显得幽远与复杂,“是以,在下仅是担忧百里堇年会因此而大变性情,从而,彻底发狂失控。”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幽远,并未言话。
东临苍这话不无道理。大英皇后乃百里堇年最是重要的人,她一亡,百里堇年悲痛欲绝,致使性情大变也是可能。当初的颜墨白啊,不也正是因母亲溺亡,从而晦气大增,自小到大的信念都是为了复仇。是以,百里堇年,的确可能是下一个颜墨白,六亲不认,手段阴狠,只为报仇。
只是……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低沉问:“大英太上皇杀了皇后,如今太上皇如何了?百里堇年可有着在震怒中公然敌对太上皇?”
东临苍面色越发复杂,“那小子仅是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哭泣不止,不曾对太上皇反抗过。”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东临苍继续道:“也正因不曾反抗,在下以为,百里堇年那小子如此反应,比他大哭大闹更为严重。他若大哭大闹,肆意宣泄情绪,倒不足以让人担忧,却恰恰是仅是流泪,强行忍耐与屈服,在下才觉其中之事极为严重,只因他在强行忍耐,说不准面上屈服,心底早已怒气上涌,伺机报复了。”说着,再度叹息一声,不待凤瑶回话便再度道:“倘若百里堇年也仇恨加身,疯狂报仇的话,瑶儿,你需得即刻离开这大英禁宫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思起伏,并未言话。却是这时,殿外不远突然有厚重闷沉的大钟响起,钟声一声比一声震撼入耳,仿佛要撞碎人的心脉,一下,两下,三下。
足足,敲击了三下。
“是丧钟。”东临苍紧着嗓子道了一句。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顺势朝不远处的雕窗落去,沉默片刻,终是低沉清冷而道:“事已至此,避无所避。与其逃出宫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搅乱这大英宫闱。”
东临苍面色蓦地一紧,“瑶儿之意是?”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皇后一亡,仅是百里堇年悲痛欲绝,愤怒至极,但若,太上皇亡了呢?”
东临苍顿时会意,脸色复杂凝重,深眼将凤瑶凝了片刻,回道:“太上皇一亡,人心不稳,禁宫不安。”
凤瑶缓缓站起身来,“当日让东临公子在太上皇长生不老之药中掺杂无色无味之毒,如今看来,此法是用不上了。终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不曾真正出招,这大英禁宫倒是提前内乱了。也罢,如今太上皇杀了皇后,百里堇年定有杀太上皇之心,如此一来,我们就当做好事了,顺了百里堇年之意而将太上皇除了。”
嗓音一落,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袖袍,漫不经心的唤,“伏鬼。”
这话一出,伏鬼当即抱着黑鹰自柜中出来,似也浑然不惧东临苍在场,就这么刚毅煞气的平平静静的站定在了凤瑶身边。
凤瑶一言不发,仅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却是足下还未行几步,手腕却被东临苍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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