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绪沸腾之至,惨白的面容顿时被怒意全数极不正常的涨红。
凤瑶满目幽怨的朝前方不远的殿门扫着,足下缓缓,却毫无心思回头朝赢易观望一眼。不得不说,赢易越是对国舅紧张,越是震怒,那国舅身上便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不然,一个如赢易这种被仇恨冲昏头脑之人,那早已破碎狰狞的心啊,又怎还能放得下所谓的亲情。更何况,国舅于赢易而言,不过是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且如今已成废子,赢易啊,又岂会独独为了一枚废子来冒险?
思绪翻转,一切通明,心底深处,也起起伏伏,摇曳不止。
眼见她毫无止步之意,赢易显得越发的狂躁不安,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嘶哑,而后眼见凤瑶已是抬手推开了殿门,正要踏步而出,他似如慌了一般,竟扭头朝东临苍望去,开口便道:“东临苍!阻止她!阻止她!你若阻止了她,且帮我救出我舅舅,我定让墨玄保你东临世家安稳。”
这话入耳,饶是无心再听这赢易的任何字词,但偏偏这句话还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钻入了凤瑶耳里。
凤瑶面色微变,双脚下意识稍稍而停,倒也不曾料到,这赢易竟也会急病乱投医的求上东临苍。若非国舅极是重要,赢易又岂会明知东临苍与她姑苏凤瑶为伍却还要求东临苍?
她也从不曾想过要将他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许凭着往日之仇,一刀将他了断才是大好,只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至少这赢易提及了公子墨玄,也因这墨玄之人,也因还不曾理清赢易与墨玄之间的关系,是以,赢易,还暂时不能动。
她沉默片刻,终是慢腾腾的回头过来,扫了一眼地上那狼狈不堪的赢易,随即将目光落到了东临苍身上。
东临苍略是无奈的朝她笑笑,薄唇一启,清风儒雅的开始撇清关系,“瑶儿也听见了,是公子逸主动求在下的,可不是在下主动要与他扯上瓜葛呢。”这话说得已是凉薄,浑然未有蹚浑水之意,奈何赢易早已是无计可施,竟也是分毫不顾脸面的再度对东临苍道:“东临苍,你只要救了我舅舅,我日后定会待你不薄。如今有墨玄在,颜墨白拿不下大英的,大周也必败,你若执意投靠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日后你东临世家上下几百口人定当问罪斩首,你可要想清楚,想清楚!”
他似如癫狂一般,沙哑紧烈的再度朝东临苍吼话。
东临苍则叹息一声,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略是为难的朝赢易道:“也非是在下不愿帮逸公子,而是如今形势,在下最好还是置身事外为好啊。更何况,逸公子虽是提及墨玄公子,但墨玄公子是否真正与逸公子有关系,在下也是不知,是以,墨玄公子能否听从东临公子的话而维护我东临世家也说不准。再说了,如今大英上下,也不曾传出墨玄公子真正出山的消息,便是今儿皇上都不曾对我提及此事,如此,连我与皇上都不知墨玄公子会否出山,逸公子想来也该是不知才是。”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略是劝慰的继续道:“现实如此,既然是命,便望逸公子认命吧,莫要再编造些逞能的话来骗人了,没有证据,所有言道出的话都不足以让人信服呢,是以,还望逸公子消停消停吧,好生思量思量,若是想通了,再与瑶儿道个歉,服个软,许是瑶儿还能饶逸公子一命呐,这也总比你搬出墨玄公子来威慑瑶儿来得有用呢。”
赢易满目摇曳,神情层层翻涌,一时之间,被东临苍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东临苍叹息一声,开始缓步往前,待行至赢易面前便蹲身下来,修长的指尖微微朝赢易的哑穴一点,顿时,赢易双目越发圆睁,满目狰狞的朝东临苍凝望,东临苍则无奈平缓的道:“逸公子,得罪了。这秋月殿本是清净,是以,也望逸公子稍稍安静安静才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赢易反应,稍稍起身,抬眸朝凤瑶望来,“瑶儿不是想以化尸水化温内侍的尸首吗?正巧,在下身上有一瓶,不如在下随瑶儿一道去温内侍那里,亲自帮瑶儿对温内侍化尸吧。”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再度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便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分毫不言的回头过来,推门而出。
殿外,寒风凛冽,冷意骤起。
凤瑶稍稍拢了拢裙袍,缓步往前。身后东临苍迅速跟来,明明行得极快,但偏偏步伐声音极是平缓得当,并无半点的急促之意,则也是片刻之间,他已行至了凤瑶身边,平缓幽远的问:“瑶儿当真要杀了温内侍?”
凤瑶缓步往前,并不言话。
东临苍转眸静静将她凝望,继续道:“公子逸这般在乎温内侍,想必温内侍身上定有公子逸极是在意的东西,如此一来,温内侍此人,许还有审问的价值。”
这话入耳,凤瑶落在前方的目光越发变得幽远,仍未言话。
东临苍这话,她早就已经想到,若是不然,此际也不会出殿去看那国舅。赢易能如此冒险而来,虽看似是突然注重亲情的要搭救温内侍了,只可惜,赢易精明算计,但终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仅自己过来自投罗网,还牵扯出了国舅的重要。
也如东临苍此番所说,那国舅身上啊,定有赢易极为在意的东西,只是就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了。
思绪翻腾,心境并未大平。
凤瑶一言不发的依旧往前,神情淡漠如初,凉薄四起。东临苍候了半晌,仍不见凤瑶回话,眉头则稍稍而皱,待得欲言又止一番,终还是全然放弃,不再多言。
两人径直往前,绕过秋月殿前殿的廊檐,跟随小路一直前行,而后双双停在了后院一处低矮的矮屋前。
东临苍抬眸朝前方屋门扫了一眼,随即再度踏步而前,亲自抬手将前方屋门推开,瞬时,随着屋门吱呀而开,一道略是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凤瑶眉头一皱,按捺心神一番,开始径直往前。
这屋子不大,摆设也极是简陋。而待入得屋门后,便见那躺在榻上的人瘦骨嶙峋,神情呆滞,像是木偶一般。
他发丝也凌乱之至,脸色蜡黄,额头的伤口包扎着厚厚纱布,整个人看着颓败至极,精神萎靡,便是凤瑶与东临苍双双入屋而来,他似也不曾听到脚步声一般,整个人仍旧是一动不动,呆若木偶。
“温内侍?”
待得凤瑶与东临苍双双站定在榻边,东临苍先行出了声。
这话一出,国舅并无反应,东临苍耐着性子再唤一声,则是这话刚出,国舅终是极为难得的回神过来了,随即抬眼循声一点一点的朝东临苍望来,那双死白灰败的双眼里稍稍漫出了半点精神,开口便似魔怔般的问:“逸公子来救我了?他来救我了?”
东临苍并未回话,仅是扫他几眼,便转眸朝凤瑶望来,“这几日,温内侍逢人便问公子逸是否来救他了。想来也是不愿死,还盼着公子逸来救。”
是吗?
凤瑶心生冷讽,目光朝国舅望来,淡漠无波的唤,“国舅。”
短促的二字,当即惹得国舅回神,国舅下意识转眸朝她望来,却待刚刚瞧清凤瑶面容,他瞳孔便猛的一缩,神情大变,整个人也不自觉的开始逐渐的颤抖起来,连带那呆滞的面色都突然变得压抑与畏惧,似如惊恐重重,见着凤瑶就似见着了锋利刀刃一般。
“你,你终究还是要来杀我了?上次未能将我杀了,这次让东临苍将我的命吊着,只为再杀我一回,再折磨一次?”他薄唇一启,嗓音有些颤抖,瞳孔中的畏惧之色越发浓烈。
凤瑶倒是奇了,遥想上次在秋月殿主殿时,这国舅便是受制,也不曾如此际这般惊恐之至,如今倒好,在这里呆了几天,莫不是就突然怕死了?又或者,是因上次在殿中见赢易对他态度冷漠,毫无搭救之意,是以,没了赢易这个强大后盾,他孤身一人,终究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毫无人来搭救他了?也正因如此,才终究是不得不向命运屈服,时时活在无力无助而又怕死的煎熬之中,从而,才在短短几日之内,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心思辗转,满目深沉的将他打量,兀自沉默着。
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赢易不来救你,你在太上皇面前又无足轻重,如此,留你在秋月殿内,也是无用,自该杀了。”
懒散平缓的嗓音,无波无澜,但脱口的语气则是处处都透着刀锋之意,似要将他陡然凌迟。国舅面色越发一紧,心口陡跳重重,却又是片刻之际,他眸色一狠,咬牙切齿的道:“我为赢易做了那么多,连这条命都豁出去了,他竟不来救我,竟不救我……”
不待他后话道完,凤瑶淡然无波的继续道:“不过是赢易手中的棋子罢了,且上次在秋月殿主殿内,赢易对你的态度,你也是见着了,他能那般对你忽视,分毫不顾你生死,又岂会真正再过来救你?本宫还以为,如今在这大英宫中,你乃赢易唯一的亲人,赢易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会真正不救你,本宫也凭着这点猜测,专程将你的命留着,只可惜,这几日过去,秋月殿纹丝不动,赢易分毫不来,如此啊,看来他的确是另外找到了左帮右手来替代国舅你,是以,你既成了赢易的弃子,本宫留你,倒也毫无用处了。”
说着,深眼将国舅那越是起伏的瞳孔仔细扫视,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本宫当日可是说过,你胆敢在本宫面前无礼,本宫定要你性命。只不过,比起赢易的狠心绝情,本宫好歹也留国舅再度活了几日,也给足了赢易机会与时间让他来救你,只可惜,赢易的心啊,比本宫都还要狠呐,本宫尚且还想留着国舅一命,但赢易啊,从不曾打算要留你活着啊。”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的钻入了国舅心底,犹如重锤一般,恶狠狠的将他的心脏锤得血肉模糊,疼痛入髓。
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赢易,赢易,怎会当真如此绝情!
他面色陡然变得惨白,思绪翻涌,一道道不甘与无力之感肆意在全身交织蔓延,连带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越发颤抖。
“你且放心,赢易不救你,本宫自然也不会极快的要你性命。本宫会让你的肉一块块的割落,鲜血一层层的流,待得你痛入骨髓之际,支撑不住之时,我再让东临苍动用化尸水,将你活生生化了。那时候,你尸骨无存,便也无需埋葬。如此之法,风吹云烟,死后不留下任何,倒也算是一身轻松了,国舅,你说是吧?”
正这时,凤瑶漫不经心的嗓音再度脱口而出。
国舅浑身发抖,面色越发的惊恐畏惧。
也许当初底气十足之时,尚且不惧任何,只因知晓自家侄儿在这大英宫中正春风得意,实力在手,这些都是他的后盾与靠山。只是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未算到自家侄儿竟会将他当做弃子,分毫不来搭救。如此境况之下,惊恐与绝望早已将他的底气与骨气全数磨完,而今啊,只剩料峭惨烈的疼痛躯壳了,只剩战战兢兢的灵魂,是以,此番孤独一人,再无后盾与底气,空荡荡的心,怎能不惧死?
正因无人搭救,才更接近死亡,从而,发了疯似的畏惧死亡。
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颤抖,摇晃不定。
凤瑶则再度扫他一眼,抬手微微入袖,掏了只匕首朝东临苍递去,“有劳东临公子动手,为温内侍割肉。”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眼角也止不住抽了抽,而国舅早已被凤瑶这话震得脑袋发白,早已是顾不得东临苍是何反应了,他仅是战战兢兢的朝凤瑶望着,强行努力的稍稍将心境稳住,噎了口后水,低哑道:“长公主,长公主饶命。老臣,老臣愿戴罪立功,与长公主言明一事,只求长公主对老臣将功折罪,饶老臣一命……”
颤颤抖抖的嗓音,嘶哑十足,只是这话入耳,却恰到好处的正中凤瑶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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