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面薄笑,清浅得当,动作也是极为自然,并无半许额外情绪与怪异。
凤瑶抬头扫他一眼,淡声推辞,他则温润缓道:“风大,瑶儿最好是莫要冻坏了呢。等会儿之事极为凶险,倘若瑶儿冻坏了,身子骨凉得麻木了,何来有精力去做大事?”嗓音一落,手中的披风越发朝凤瑶递近。
凤瑶并未言话,兀自沉默。待得权衡一番,终还是抬手接了他披风,“多谢。”
他则缓缓缩手回来,笑得清雅,“这世上,素来有女子巾帼,精明不让,令人佩服。我倒是也着实欣赏瑶儿这等不怕死的女子呢。只是,不怕死虽是好事,但能屈能伸,则更为妥帖。”
他语气缓慢,话中有话。
凤瑶兀自将披风披上,淡然观他,“东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将凤瑶凝了片刻,才转头挪开眼,仅道:“我仅想劝诫瑶儿你,无论今夜之事如何,性命为大,你要切记。若是胜了,一切皆好,若是败了,便尽早闪人,不可再与大英左相纠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性命安在,一切皆有翻盘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略微认真,那俊雅的面上,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半层复杂。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不过是过耳之风罢了,掀不起任何涟漪。
她只知晓,今夜若胜,幼帝得救,今夜若败,幼帝定性命堪忧。她姑苏凤瑶等得,但自家幼帝蛊毒在身,即将毒发,是以他的性命等不得,如此,她姑苏凤瑶今夜,务必得拼尽全力,又何来还给自己留得太多余地,以图后面再来翻盘。
思绪至此,凤瑶沉默片刻,便垂头下来,一声不吭。
东临苍深眼凝她,也未再言话,则是不久,身后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敛神一番,下意识回头观望,则见一名宫奴迅速小跑而来,待站定在他身后不远,便极是恭敬的道:“东临公子,瑶儿姑娘,公子唤两位入屋一叙。”
东临苍勾唇笑笑,“你家公子正与卫王闲聚,怎又突然记起我二人来了。”
宫奴眉头一蹙,略是为难,仅道:“奴才不知,奴才也仅是奉命行事,望东临公子欲瑶儿公子莫要太耽搁了。”
东临苍并未回话,下意识转眸朝凤瑶望来,“公子有请,瑶儿意下如何?”
凤瑶心头微沉,思量片刻,仅道:“既是公子相邀,何来拒绝。今夜的比武会不是还有些时辰么,此际先回屋中坐坐也可。”
东临苍顿时会意,笑着朝宫奴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与凤瑶缓步而行。
待行至画舫船头,便见船头之上,竟云云重重的聚集了十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那些女子皆妆容浓艳,衣裙微露,个个身材都极是修条俏丽,只是一颦一笑则太过刻意与勾人,倒也着实是满身的风尘之气。
“东临公子。”
眼见东临苍缓步而来,那些女子倒是个个都瞳孔发亮,本是风尘妖娆之人,此际则偏偏颔首低眉,朝着东临苍极是温情的盈盈一拜,那般姿势,无疑是要将人酥到骨子里,愈发的勾人摄魄。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抬头朝东临苍望来,则见他满面温笑,整个人清浅儒雅,倒也是翩跹得当。
他微微垂首,朝女子们点了点头,待得女子们面上笑容越是浓烈之际,他突然转身,朝不远处屋门而去。
凤瑶缓步跟随在他身侧,心生讽笑,低道:“看来,东临公子也是解美人风情的。”
他扭头朝凤瑶望来,问得自然,“何解?”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美人盈盈一拜,公子则点头示意。东临公子这腔温润与柔情,倒也无人能及。”
他顿如听了笑话一般,笑得不轻,低道:“我的这番温润与柔情,何能比得上瑶儿心中那位?我虽不喜过问家国之事,喜云游自在,但各国风评之事,我自然也是清楚呢。就如瑶儿心中那位,明明只手遮天,愚弄群臣,到头来还被京中女子追逐倾慕,个个都争相想嫁他,呵,就不知我解的风情,可及得上那位的半分?”
凤瑶眼角一挑,淡然观他。
他面上笑容则深了一重,薄唇一启,压低了嗓音继续道:“皆道情深不寿,如我们这些人来说,无情本是最好。只是突然间啊,我倒是有些羡慕那小子了呢,毕竟,有个女子能牵挂于他,维护于他,甚至又能与他心意相通,就论这几点,也是羡煞旁人。也难怪,纵是情深不寿,容易增人烦忧,却仍是有无数之人会不畏分毫的往情坑里跳,只因啊,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数十年罢了,无论是碌碌无为,还是功成名就,到头来,都免不了一死,但若此生之中,能有场真心实意的喜欢,有场心意相通的情分,如此,许是才是不枉走了这人世一遭。”
“东临公子只要愿意,何愁无女子相陪相爱,只是就看东临公子是否愿意罢了。”凤瑶淡然出声。
他则笑着摇头,目光骤然幽远几分,懒散自嘲,“瑶儿不知啊。我眼光太高,是以难以有女子入得我眼,如我这般人,许是此生只得茕茕孑立,孤寂一生呢。”
这话一落,便已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不再言话,足下的步子也稍稍加快半许,越发朝前方那雕花屋门靠近。
待推开屋门,瞬时,一道略微浓厚的酒香扑鼻,凤瑶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屋内灯火通明,而那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正落座在屋内的圆桌,饮酒。
大抵是闻了推门声,百里堇年陡然转头回望,瞬时,光火陡然映照在他脸上,越发将他脸颊上的红晕衬得极是明显。
这厮怕是有些喝多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有判定。则是这时,百里堇年当即出生急唤,“东临苍,你倒是终于来了,且快过来与卫王喝上两杯。”
东临苍轻笑一声,“皇上急着召在下过来,莫不是专程让在下过来挡酒的?皇上如此之举,许是不妥,毕竟,卫王与皇上难得如此抛却君臣之意的相处,酒意正酣,在下若冒然过来,自也会打扰皇上与卫王的兄弟相聚。”
嗓音一落,站定在了原地。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你与卫王也是熟识,且年少之际在宫中也经常相见,是以,你过来饮酒,何来冒失。”说着,目光朝百里鸿昀一落,“六皇弟,你说是吧?此番唤东临苍过来同桌饮酒,六皇弟该无异议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百里鸿昀自也是不可拒绝。
他稍稍放下手中杯盏,咧嘴一笑,“皇兄说得是。”说着,目光便朝东临苍落来,“本王与东临公子,着实熟识。遥想往日年少,东临公子与皇兄极是要好,每番入宫,都会为皇兄带些好吃好玩儿之物,臣弟一直都羡慕着呢,此番东临公子年少有为,虽未继承东临家主,但也与家主之位不远,如此年少有为之人啊,臣弟着实是钦佩呢。”
东临苍微微一笑,“卫王爷倒是过奖了。既是皇上与卫王皆不嫌弃,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嗓音一落,再度往前,只是足下刚动,便温润平和的道:“男人聚会饮酒,瑶儿身为女子,呆在此处也不合时宜,且先出屋去吧。”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却待正要转身,百里堇年便已出声道:“瑶儿姑娘虽不饮酒,但此番坐在屋内休息也是即可。外面风大,瑶儿姑娘外出许容易感染风寒,还是呆在屋中为好。”
这话一出,尾音还未全然落下,百里鸿昀便道:“也好,臣弟的那群美人儿啊,此际也还在屋外吹着风呢,此际臣弟也去将她们唤进来。”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却是不急言话,百里鸿昀已是扯声便后,“湘儿楚儿漳儿……且入屋来。”
他这嗓门扯得极大,嗓音一落,屋门外陡然扬来道道应声,随即,一抹抹浓妆艳抹的女子,纷纷踏门而入,涌了过来。
大抵是知晓百里堇年身份,是以,这些女子入屋之后,便纷纷立在百里鸿昀身后,并未敢出声,只是众人虽表现得有礼,但那眼神则是不断的在百里堇年与东临苍身上扫视,柔腻温软,风情万种。
百里堇年面色终是有些沉了下来。
凤瑶心底略生起伏,目光朝百里堇年落来,低沉无波的道:“公子与卫王饮酒,旁人在旁叨扰的确并非妥当,此番屋外彩灯重重,极是好看,我便出屋去看看灯景。”嗓音一落,不待百里堇年反应,便已干脆转身出得屋来。
此际,船头的甲板早已空荡,徒留柳襄独自一人立在门外不远,眼见她出来,咧嘴笑了笑。
凤瑶径直往前,坐定在甲板上的圆桌旁,柳襄则缓步过来,整个人衣袂与墨发被吹得洋洋洒洒,突然间,浑身上下,倒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分清雅。
“此番周遭无人,且坐吧。”待得片刻,凤瑶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柳襄面色柔和,并未言话,仅是缓缓坐了下来,随即便转头朝船外密集的河灯与画舫扫了一眼,柔声道:“灯火流光,入目倒是壮观之至。此番随姑娘来得大英国都,柳襄也是见识了。”说着,嗓音微沉,略是自然的转了话题,“如东临公子所言,今夜之事,风起云涌,并不安生。柳襄虽可冒险,死不足惜,但望姑娘你,定好顾好自己。”
依旧是这话,话语的内容,倒与东临苍那旁敲侧击的劝慰如出一辙。
凤瑶瞳色幽远,沉默片刻,低沉道:“有些事,并非本宫能自行左右。就如今夜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你为本宫已是做得太多,倘若今夜失败,也不必为难什么,尽可早些逃走,保命要紧。”
“柳襄卑微鄙陋,但在姑娘眼里,终还是觉得柳襄并非一无是处,而是,当真能帮到姑娘可是?”
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他便突然问了这话。
凤瑶心神微浮,沉默片刻,仅道:“你何能是一无是处。你已做得够多。待得日后回去,本宫定不会亏待于你,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这些,都该是你应该得的。”
这话一出,柳襄面色突然一僵,则是片刻,他便敛神一番,咧嘴而笑,待得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不远处的雕花木门,顿时有女子纷纷踏出。
瞬时,柳襄噎了后话。
凤瑶也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方才那些入得屋门的风尘女子,此际已全数出来。
她眼角稍稍一挑,淡然静观,则是片刻,那些女子便已纷纷围绕在了圆桌周遭,目光肆意在凤瑶身上打量,随即,有女子柔声问:“不知,姑娘您是?”
这话问得略微试探。
凤瑶满面清冷,瞳露威严与煞气,震得女子们面色一变,随即纷纷悻悻垂眸,再不敢多问。
冷风浮荡,鼻尖,拂来女子们身上浓烈的脂粉味道。
凤瑶淡然静默,着实不喜,目光朝柳襄一扫,柳襄便已会意过来,柔声道:“我家姑娘最是不喜脂粉味,可否劳烦诸位姑娘站远些?”
因着凤瑶气质不凡,威仪煞气,看来自是非富即贵。女子们神色微变,却又不想惹事,纵是这话入耳不悦,但终还是点头一番,纷纷退散一旁,一声未吭。
却是正这时,河岸之边,越发有画舫朝湖心而来,周遭之处,还有密集如云的舟舸穿梭滑动,气氛热闹之至。
凤瑶淡然静坐,指尖重新执了茶盏,兀自而饮。
许久,待得周遭夜风越发渐凉之际,那不远处的高台之上,突然锣鼓喧天,震人耳膜。
凤瑶与柳襄陡然对视一眼,随即纷纷循声一望,便见那高台之上,已有几位华袍男子正于高台后方的椅上坐着,而高台两侧,一侧是架着兵器,一侧则放着几只大锣鼓,有几名鼓师正大肆敲鼓,动作夸张。
“姑娘,比武大会该要开始了。”
这时,柳襄无波无澜的道了话。
凤瑶淡然点头,并未出声,而那高台之上,鼓声响却半刻,而在这半刻之内,周遭画舫与周舸大多朝高台靠拢,便是东临苍的这艘画舫,也开始朝那边靠去,最后竟还占据了有利地形,停泊在了周遭画舫舟舸的最前面。
半刻之后,鼓师便停了鼓。随即,有一名四旬之人上台而宣,吼道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这话一落,便有能人武者等之不及的跃上高台,两两为组,开始比试。
周遭嘈杂吆喝之声不定,百姓看得也极为入神。且也如东临苍所说,河面之上,也还有些成年男子抱着木头凫水玩乐,再加之水面花灯密集,着实是阻挡重重。
“姑娘,那坐于高台正中之人,衣着玄青蟒袍之人,便是大英左相。”
正这时,嘈杂纷扰的气氛里,柳襄突然起身站定在她身侧,低声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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