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童年的记忆如同倾泻的闸门水,疯狂席卷而来。
母亲那唯美的孔雀舞姿以及熟悉的音乐旋律,正是经常会会出现在梦里的情景。英俊的父亲举着她在原地转圈,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与父亲玩耍的游戏。哥哥买给她的大大棉花糖,就像天空的云团一般洁白柔软,还有哥哥抱着幼小的她坐在秋千上教她念的诗句,还有,还有那一片蒲公英漫天飞舞的乐园,何潇亦在一旁用机器打着泡泡,她被哥哥、业尊和启安围在中间翩翩起舞……
那些丢失了十几年的记忆一个不落的蜂拥而至。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倾念失声痛哭,直直盯住冷峻:“等到后园山花开遍野,你说要带着我去彩棉屋为我过六岁生日,你还说要叫上启安哥哥和业尊哥哥,跟他们一同分享你为我而铸造的林间小木屋。可是,可是……”
话说到一半,倾念只觉头痛欲裂,眼皮仿佛压了千斤,沉重无比。
恍惚中感到吊在手腕上的绳子一松,整个重心往下坠落,本以为会摔下去,紧接着却被抱紧一个滚烫的怀里,有种被烫伤的错觉。隐约好像听见冷峻在耳边慌张的喊着什么,但声音已逐渐远去,根本听不清楚。
紧紧抱着昏过去的倾念,冷峻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她,颤抖着,连指尖都开始冰凉。
方才,倾念望着他所说的,正是冰儿失踪前一晚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啊!还有彩棉屋,那是只有妹妹一个人才可能知道的,那林间小屋的名字,还是冰儿取的,只是没来得及公布小屋的名字之前,她就丢了。
原来,眼前的倾念竟是他十几年来苦苦寻找的亲妹妹。冷峻明白了原来启安死前对他说的那句“你绝不能伤害她”并不是在祈求他放过倾念,而是因为,倾念就是冰儿,是他的妹妹啊!
苍天究竟跟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他竟几次险些亲手杀死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妹妹,如今虽及时找到她,却已然铸成大错,因他而害死了启安,毁了妹妹一生的幸福,这要让他如何面对她。
原来妹妹始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是他自己太愚蠢、太无知,与她多次相见,多次被她身上特有的气息所牵扯,多次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是那么熟悉亲切,可即使是这样他竟然都没能认出她来。
冷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冰儿才肯与他相认,启安才肯告诉他真相?难道他们不知道他找了冰儿十几年吗?不,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或许他们有苦衷,又或许是他们也是刚刚知道,算了,这些事情还是等冰儿醒来再问吧。
此时此刻,冷峻已经找不到任何感觉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悦,懊悔,恐惧,烦躁,无助,不安,绝望……
突然,冷峻捂住自己的胸口无声的仰头笑了,笑得悲怆而苍凉。雨水呛进了喉咙,他低下头吃力的咳喘着,咳得连眼泪都流下来,却还是继续在笑。那种笑,让看的人都觉得悲痛欲绝。
“老天啊!我们冷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得如此辛苦!”冷峻抱着倾念,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滂沱的大雨早已打透他单薄的黑色外套,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流淌下去,滑过嘴角,腥咸苦涩。
直到倾念被送进急诊室前,冷峻始终紧紧抱着倾念,生怕再一松手,就又会失去妹妹,失去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失去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医院急诊室内乱作一团,倾念和黎业尊在抢救,凌启安在救护车赶到冷家大宅时已然停止了心跳,撒手离开了他最爱的小念。
凌家二老匆忙赶来,之间女儿凌启宁瑟缩在医院走廊的墙角里,满脸泪痕的颤抖着,不见儿子儿媳的踪影。
凌老夫人在凌老先生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女儿跟前,拉起她问道:“宁儿,你哥哥和你大嫂呢?他们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蹲在这儿哭?”
凌启宁垂着头一言不发,依旧在剧烈颤抖。
“你快说啊!”凌老夫人急了,用力掐住女儿的胳膊,“你哥哥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哥他……”凌启宁的嘴唇哆嗦着,口齿不清的含糊道:“我哥他……他……他……死了。”
“什么!?”凌老夫人猛地推开女儿,大声质问:“你在胡说什么!安儿他怎么会死?你胡说!”
凌启宁哆嗦着拉起母亲的手,“是我,妈,都是我的错,是我开枪打死了我哥!这都是因为沈倾念,要不是我哥替她挡了那一枪,死的人应该是沈倾念,我哥就不会死,都怪她!”
凌老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儿,仿佛她的女儿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看了女儿大概两分钟,然后,她扬起巴掌狠狠扇了凌启宁一耳光。
凌老夫人突然嚎啕大哭,没了之前端庄妇人的模样,此时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中年女人,她无法接受她儿子是被她女儿亲手打死的。
凌老夫人仅存的一点理智也被悲伤吞并,血红着眼掐住凌启宁的脖子,骂道:“畜生!畜生啊!凌启宁,你不配做凌家的女儿,你不仅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杀死自己的大嫂,还害死了你哥哥,我怎么会生了你啊!你和安儿是孪生兄妹,安儿那么善良大度,你怎么这么心狠?早知道这样我宁愿当初没有生你这个女儿,我宁愿你当初死在我肚子里,我要掐死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我要让你去黄泉路上给你哥哥道歉。”
总算凌老先生还尚存理智,拉开死死掐住女儿脖子的妻子,将她搂进怀里。虽然他没哭,但脸上也深深浅浅刻满了悲哀。
凌启宁捂着脖子,自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哭着说:“爸,我妈说的对,是我害死我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该死,我混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凌老先生的理智让他必须先问清事情发生的经过和原委。
冷峻站在一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伤感,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将发生的一切讲给了凌老先生听。
听了冷峻的诉说,凌老先生唯有叹息。凌老夫人却早已坐不住了,老泪纵横的脸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绝望。
“峻儿啊,我们凌家从未伤害过你,当年你父母去世后你黎伯父贪心想侵吞峻峰集团的时候,还是你凌伯伯暗中帮你保住了冷家的财产和企业,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抓倾念,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安儿?冤孽啊!冤孽!”凌老夫人那涕泗横流的脸上满是深深的哀伤。
冷峻垂着头,如同黑玉般深不见底的眼里早已不见了从前的凶残暴戾,双膝弯曲缓缓跪了下去:“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冷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不只害死了启安,还亲手将冰儿打成重伤。
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像是个笑话,正是有寻找冰儿的信念支撑着才能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最终却因寻不到的绝望害了妹妹,也害了启安和业尊。
“好了。”凌老先生的声音骤然低哑,宛如一尊怒目金刚:“害死安儿的不是峻儿,是我们的女儿凌启宁。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她因嫉妒想利用峻儿的恨去杀了倾念,安儿也不会死,你要怪就怪咱们没教育好女儿,你别忘了,是我们的女儿开枪打死安儿的。”
说完凌老先生赶紧把跪在地上的冷峻扶起来,语气悲凉:“峻儿,这并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来你心里有多苦、有多痛凌伯伯都清楚,凌伯伯也痛啊。”说着狠劲拍拍心口:“你父母是我在这世上最好、最重要的朋友,我们三个人从小在一个孤儿院里长大,都是无亲无故的人,他们俩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而冰儿和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疼爱你们跟疼爱安儿他们兄妹是一样的。”
提起父母,冷峻眼眶红红的,望着凌老先生沟壑纵横的脸,喉咙被源源不断上涌的悲伤哽住了,鼻子阵阵泛酸。
他想说点儿什么,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凌老先生看出冷峻的心酸内疚,继续说道:“什么道歉的话都不要说,安儿的死与你无关,是我那不争气女儿的错。我相信你也不想伤害安儿,别背负着害死安儿的内疚去活后半生,你受的苦、受的罪真的已经够多了。也许你想不通为什么你母亲会因为冰儿的失踪而抑郁自杀,其实当年你母亲在怀冰儿时,发现你父亲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你母亲是那么的爱你的父亲,爱到不惜一切的想去挽回你父亲的心,什么面子、尊严全都抛下了。她找到了那个女人,本想求那女人将丈夫还给她,可是你的母亲实在太单纯善良了,那个女人竟然趁着她不备,将大着肚子的她推进了冰冷的河里,还放话说‘你死了我就是冷家夫人’。你母亲不会游泳,幸好你父亲那天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事,便一路跟着你母亲到河边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才来得及将快要淹死的她救上岸。寒冬腊月啊,河水冷得刺骨,冰儿也因此而早产,生下来心跳已经几乎没有了,当时医生都说这孩子肯定救不过来了,连你的父亲也想放弃,是你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挨个的给医生下跪,求他们救救孩子,医生们被你母亲的爱感动,才答应最后再试一试,正是那一试,冰儿竟然奇迹般恢复了微弱的心跳,也许是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也许是感受到母亲那强大的爱和不舍,总之冰儿活下来了,但身体却不如别的小孩好。从那开始,你母亲对冰儿百般呵护,生怕冰儿有一丁点儿闪失,她觉得是她差点害的冰儿死掉,觉得亏欠,因此对冰儿的呵护比对你的多。这也是后来冰儿失踪你母亲受不了打击的最大原因。”
冷峻错愕的看着凌老先生,小心翼翼的问:“那我父亲呢?后来我父亲和那女人怎么样了?”
“你父亲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真面目,与她彻底断绝了一切联系,再之后那女人离开了这座城市。你的父亲也非常疼爱冰儿,因为他曾跟我说,是冰儿让他看清了一切,让他来得及悔悟,来得及补偿和保护这个家。你父亲临终前在医院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帮他照顾你,再想办法找回冰儿,别让你一个人孤独。那时我本来想把你接到我家照顾,但老黎坚持说我家有安儿和宁儿,本来宁儿就不听话够让人操心的了,怕我照顾不过来,最后拧不过老黎,便让他把你接过去了。我是真没想到老黎会起了贪心,是我发现晚了,只保住了峻峰集团的三分之二股份,要是我当年坚持把你接来,或许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吧,唉……”说完凌老先生重重的叹了口气。
冷峻默默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五味杂陈。
缓了缓,凌老先生又说道:“我听四眼说冰儿死了,你不要太难过,要……”
“不!冰儿没有死!”不等凌老先生说完,冷峻立刻打断他,原本黯淡的漆黑色眸子充满光彩,急切的解释道:“凌伯伯,冰儿真的没有死,我找到冰儿了!”
“你说什么?谢天谢地冰儿还活着。”说着,凌老先生仰头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叫着冷峻父母的名字:“天成,若澜,你们总算可以安息了!”
凝神片刻,凌老先生问冷峻:“冰儿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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